反咬(23)
没有意外的话,还是姓林。
廖无非在那孩子小的时候还见过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所谓三岁看到老,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情绪喜怒无常。
大概因为在小时候显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带着些混血儿的感觉,所以被长辈和环境宠坏了吧……几乎只会考虑自己。
行动组的办公室里正在收拾。在越南的行动已经结束,他们解决了一个杰德的手术室——尽管只是几个手术据点之一,但对于行动组来说,这种程度的结果已然足够。
廖无非很清楚,越南这边并不希望他们做得太绝。他们希望削弱桑德曼在器官交易行业的控制力,但是,那套流程和设备能原样保留下来。
这杯羹,谁都想分一口。
办公室绝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只是有几间房间仍然保留了下来,那是廖无非自己的调查部,他表示,自己的任务并没有结束。
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也许是想借这个机会,抓住阿修那个级别的人物吧。
关于桑德曼在违法活动中的指控,大多没有铁证,但是关于阿修个人的犯罪行为,有着山一样多的证据。
对于阿修,廖无非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这个人很年轻,甚至年少,他也许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往杀手的方向培养,根本没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机会。这样的人,既是可怜也是危险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对错,没有同情心,许多耸人听闻的兽行,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日常。
“你是故意把他培养成这样的吗?”面对屏幕中加纳纳年少时的照片,廖无非自言自语。他们没有加纳纳近期的影像资料,只有这个人在高中时的老照片,“为了报复我。”
——照片里,只有十五岁的加纳纳穿着西装校服,脚边放着行李箱;在他身边站了很多人,有家族中的长辈,也有家庭教师。
离他最近的人,是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亚裔,气质文静,就站在他的右边,牵着孩子的手。如果仔细看这个人的五官,会发现男人有些眼熟——那时候,这个人正值盛年,还没有那么苍白和憔悴,还不需要借助轮椅来行动。
“所以,你要做什么?‘博勒夫’?”廖无非自言自语,“——没错,我应该把这件事情做个了断。你做不到的,廖无非。只有我能做到……我必须去……你会带着很多人一起送死的。我不在乎,‘博勒夫’……”
“廖无非”和“博勒夫”不断自言自语,在空寂的办公室里,他的低语声在屏幕冷光中渐渐低微。
严武备的报告,在早上发了回来。这次,他很坚定的站在廖无非这边——行动组在名义上解散,但是,主要成员组成精简团队,继续参与此次联合行动。毕竟联合了有将近七个势力方,并不是所有势力都和越南方面一样,仅仅在捣毁了一个窝点之后就鸣金收兵。
譬如菲律宾。菲律宾的行动组,这次拿出了极为强硬的态度。其他势力的态度都有软化的迹象,他们都知道,除非把附近公海上那条属于桑德曼的游轮“灯屋”给炸了,否则,这个家族就永远都能衍生出触角,重新在东南亚进行渗透;而就算将它们赶出这里,也并无法伤害它的根本,桑德曼控制了全球大部分的地下器官交易,可以熟练地转移阵地,在墨西哥、非洲、中东等地继续这类手术。
廖无非将在一周后带严武备接受多方上级的问询,重新确定行动目标,以及“尺度”。何株作为一个小插曲被加进了这场问询中,他们要定下何株的罪名并进行通缉,以此来震慑其他敢投靠地下黑产的医护。
问询时间在下午三点,严武备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级别的问询会。上级是由多方的高阶军官或指挥员所组成的,发言必须谨慎,所以由廖无非做主要陈述。
“老师以前经历过这种吗?”
“经历过。给你打个预防针吧,这些人看似手握重权,实际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谁也不想牵头往前冲,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可能我的诉求会全部被打回。”
廖无非的担忧是对的。当他列出在废墟中寻找到的生物证据、部分文件数据还原、幸存者被捕后的证词时,看似铁证如山的证据链,却被一轮又一轮的质疑所推翻。
他无法证明在坍塌的手术室中发生的事情,那些生物证据也可能是从外部输入的——比如,何株甚至可能仅仅作为一个被威胁的劳动力,帮他们消毒手术服和器具,因为操作不当,无意间留下了生物证据。
幸存的守卫们并不知道何株的名字,他们只能描述“黄种人”或者“亚裔”,当问询方用几张亚洲人的照片给他们分辨时,这些人根本无法分辨出这些亚裔在长相上的差别,就像给一个完全不了解篮球的人看黑人球手的照片一样。
由于何株的作案嫌疑在越南,就算想在国内定罪,这些证据也必须通过问询会才能起到作用。但是,问询会中有大概三名高层打回了这些证据,将它们视为无效证据。
“何株在国内有逃亡行为,目前是失踪状态。”严武备补充了最新的情况。
对方问,那么,他是单独逃亡,还是与人结伴逃亡,结伴对象是谁,逃亡的原因是什么?
“逃亡原因是他有非法行医的嫌疑……”
“证据呢?”
“这需要什么证据?!”严武备站起来,“我们需要先进行批捕,然后审——”
因为情绪呈现出“过激”——尽管并没有过激,但是,他仍然被要求离开问询室。
严武备离开时,身旁的廖无非正低着头,喃喃自语。
“冷静点,博勒夫,他们之中有人已经被买通了……也有可能只是过度的谨慎。换我来吧,你太累了,廖无非……”
忽然,廖无非抬起头,他的神色变了。不是那副严肃而苍白的神情,他的脸上带着很温柔的微笑,就连语调也变得轻柔,仿佛对面坐着一排孩子,他正在向着孩子们讲课。
“何株,有债务上的纠纷。”他说,“他的母亲何秀在越南欠下了赌债,把人接回国时,这笔债务进行了转移,从赌场转移到了国内的保险基金里。考虑到何秀年迈且没有还债能力,何株作为她的债务担保人与监护人,有义务还清这笔债务。”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以为何株被扯入的是国际黑色器官交易产业,但廖无非却举出了一桩经济纠纷。和器官交易相比,何家个人的债务根本不值一提。
“——何株失踪了,因为他身背债务,且债务方之一是警方的行动保险基金。这些证据,我们在国内有完整的文件可以证明。现在我们希望将这个人加入国际通缉名单,通缉原因是经济纠纷,而不是非法行医。”
——通缉何株,只是不以非法行医和参与器官交易的罪名,而是以微不足道的经济纠纷。
只要能达到同样的结果,用什么罪名都是一样的。
枪里没有子弹,刀尖也没能刺穿充气阀。
何株的头发被海水拍湿,紧紧贴在脸上。他看见林渡鹤脸上带着讽刺,这种充气阀可以达到渡海的级别,船身材质经过特殊处理,就连海底暗礁都无法将它划破,更不用说一把小刀。
“你有常识吗?知道这种船身的耐穿透级别是几级吗?”
“第一次偷渡,没经验,见笑了。话说回来,吓我有意思吗?”
“说不定能把你吓到跳海呢?那我就赚了。”
在一座私人岛屿上,他们换了船。那是一艘小游轮,和充气阀一比,简直就是天堂。
林渡鹤换了衣服,游轮上已经有准备好的蓝水牡蛎与鲜柠檬。他往牡蛎上盖了一勺番茄酱,淋上柠檬汁,将它连带壳里的海水一起咽了下去。
“你不来一点吗?”他对何株挥挥空壳。
何株抱着还带着湿冷的衣服,他想来点热的东西,比如汤面。
但是这里只有意大利面,而且还需要自己烹饪。林渡鹤骂他事多,居然自己去船上的厨房做了盘番茄意面出来。他的厨艺不错,意面的口味显然改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