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48)
这种骨气,让何株不禁有些羞愧,他第一反应是把船卖了……
但林渡鹤也只是提了一次烧船的事,之后也变成“是不是太奢侈了”的担忧——大概勤俭节约四个字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或者维持船上的娱乐设施,依旧让它作为公海小天堂的存在。
通龙登船了。
会客室里弥漫着炸鸡的香味,这人钟爱一切油炸食品,尤其是酸辣口味的炸鸡。
何株坐在他对面,镜片后的双眼带着不安审视面前的食物。在他看来,这堆东西根本就是心脑血管疾病的重大诱因之一,吃下去和服毒没有两样。
“带我去林的病房,有一些旧账要和他算。”
“对于他的现状,我有必要从字面意义上给你一些提醒……”
何株拿出在国内与家属谈话的态度,试图把林渡鹤要转达的信息委婉地传达过去;但对面的人显然不是那种能被柔和语气抚慰的家伙。
他的情报来源仅仅告诉他,林渡鹤在灯屋上。至于这个人的现状,通龙并不知道。
“你应该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他可能经历了一些……”
何株的善意提醒没有说完,通龙就已经丢开炸鸡往门口走。他只能跟上,但那人转过身,手掌用力盖在何株头顶,将他推到身后的墙上。
“——我把人丢进汽油桶的时候你还在学校里用铅笔戳女孩子的麻花辫。”他咧嘴笑着,“少自以为是了。”
好吧。作为菲律宾的匪帮,通龙确实不需要自己给他做什么心理建设……
何株放弃了,跟着他往门外走;当门推开时,轮椅上的林渡鹤就等在门口。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几秒后,通龙转身捂住脸,声音带着嘶哑:“我要烧了这条船。”
那堆汽油桶被拦在廊桥下,没有运上船——林渡鹤还是把人拦住了。虽然没有想好要这条船做什么,但他也觉得,烧了实在是太浪费了,还会造成很多环境污染——和何株叙述这个理由的时候,林渡鹤的表情是认真的。貌似在美国长大的人,经常会把这种诡异的理由排在前面。
“那么,你们考虑过把它改建成医院吗?”何株问。
这条船上,现在有齐全的设备,完全可以胜任医院。它位处公海,如果能建立海上医院,由通龙那边从菲律宾提供支持,这条船就可以成为一处不受管辖的器官移植地点。
船上所有空间都改造为手术室和病房,高尔夫球场和跑马场改成病人散步活动的户外区域,至少能容纳五十台手术和三千余人,全底层货仓用于储存医疗物资,简直是海上的生命堡垒。
林渡鹤点头:“是可行的。供电系统如果能加强的话,完全是可行的。”
“为什么要造医院?同等规模,明明赌场更赚钱。”通龙不能理解。
“你一直帮我,不就是为了把菲律宾的器官移植产业链拿在手里吗?在菲本土,不管谁手握这条产业链,都可能因为时局而产生不确定因素,现在,这条公海上的游轮可以成为最安全的最终一环……”
通龙的眼神中充满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帮你是为了拿器官移植的产业链?”
“……那你是为了什么?”
“睡到你。”
甲板上的海风略带喧嚣,何株咳了一声,不留痕迹地挪远了半步。
“但如果是你想造医院……”
“不,并不是我想造医院,是何医生想。”林渡鹤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何株,他说得对,同等规模,高端赌场是更赚钱的存在。开医院的性价比太低了。”
通龙点头:“没错,性价比太低了——照我说,全菲的医院都应该改成赌场。那样经济就能触底反弹,想看病的话,拿赢了的钱去国外看。”
“史可荷名下也有医院的资产吧?”
“有,都是劣性资产,在菲律宾做医疗根本没有未来。”
“是可以改成赌场……”
何株疲惫地看着这两人。其实刚见面的时候,他觉得林渡鹤是那种特别恐怖冷血的存在,就类似于特工片里成天穿黑色紧身衣戴着墨镜躲在角落里准备暗杀的刺客。但现在,他感觉其实这两人挺般配的。
“如果性价比真的低,桑德曼家族为什么要做医疗?”他问。
林渡鹤说:“因为他们拥有整个人类社会医疗器械的产业链。这和拥有几家医院是完全不一样的规模。”
“我是说,加纳纳,他明明拥有你说的这块大饼,为什么还执着于拉着自己妹夫,在器官移植这块小饼干上赖着不走?”
“他需要威望。那时他头顶还有那个老头,他需要所有能给自己锦上添花的元素……不对,他现在也需要,”林渡鹤忽然反应过来,沃特死了,似乎能继承家族的加纳纳,却站在一个更为诡异惊险的地位上,“他还需要再次出庭受审,刚刚接任的家长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而且一直捏在手里的产业链和游轮都被人抢走……”
林渡鹤看着通龙。通龙呆了一会儿:“虽然没听懂,总之我们不开赌场了吗?”
“不开赌场了。”何株恨不得立刻从字典里掐灭“赌场”这个词,“世上多一条赌船少一条赌船,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如果多一条游轮医院,就可以让桑德曼很不爽。”
林渡鹤也激动起来。唯一还算平静的是通龙,因为医院没有赌场赚钱。
只是,打击加纳纳看上去能让林渡鹤心情好些,所以他也不反对。但他唯一在意的,是何株在这件事里的态度。
“你很执着于让我们把灯屋改造成医院。”通龙的眼神转向何株,刹那间冷了下来,“你从前也问史可荷借钱盖过医院。为什么?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盖赌场、红灯区,而是盖医院?”
这本来应该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可是答案仿佛在何株脑海中徘徊了很多年,脱口既出——
“我想自己安排自己的夜班和手术。不是别人给我排夜班,我自己给自己排夜班手术!”
这个答案显然是没办法说服面前的两个人的,首先就是当过医生的林渡鹤,用一种近乎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那你直接开赌场,不就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值夜班了吗?”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根本就是想上班吧?”
通龙更加现实:“你既然当了院长,为什么还要自己值夜班,全都让手下值夜班不就行了?”
“不,不是这样的,要继续留在行业内才会有临床经验,然后才能做课题出论文,然后投期刊,然后……”
“……然后谁给你评职称啊?”林渡鹤漠然。
何株不禁沮丧。他发现自己从前的执念,在眼下根本毫无意义了。如果灯屋医院成立,那么,收入根本不是问题——花不完的钱——当然仅仅是何株的标准与眼界,成为问题的,是以后。
以后,这些钱怎么花?
钱会变成屏幕里单纯累加的数字,可他却连岸都不能上,或者只能在史可荷集团的匪帮保护下,在菲律宾境内活动。
“有钱能把严武备收买到自己身边”,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渡鹤问过他,为什么执着于严武备;何株那天喝了点酒,说的语无伦次。他很寂寞,从小到大,这种寂寞感从未消退过,父亲自杀,母亲嗜赌如命,只有严武备会一直看着他。
林渡鹤听完,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在PUA那个严警官。
林渡鹤说,你带着十万美金去夜店,往上面一撒,全店的人都看着你。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觉得有个人看着你是很珍贵的,你应有尽有的时候,他就不算什么了。
灯屋医院的改造,在林渡鹤收到一封遗产处理信后开始。他得到了灯屋,包括一些不足道的资产。船进入菲律宾,史可荷家族在海岸有私家港口,改造会在那里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