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18)
他已经到了极限,往枕头上一趴就能睡着。可是金哥锲而不舍,拼命推醒他。
“有事!有事!”
“……我们不能随便外出,我说过很多遍……”
“不是,是有给你的东西!”
金哥塞过来一张卡片,何株迷迷糊糊收下,但没力气看,压在枕头下睡着了。他听见金哥骂:“我又看不懂那堆鸟文……”
不管是什么东西,何株现在都要睡觉了。
六点的闹钟把他再次叫醒。他浑身跟灌了铅一样,只能和树獭一样爬动起床。
那张卡片的尖角划过虎口,提醒自己的存在。
何株摸索到眼镜,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是用英文书写的邀请函:
“今晚十二点,带着它前往快艇码头
灯屋登船证”
在短暂的呆滞后,何株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说来奇怪,倒也没有多少不安,一定要类比的话,就好像在一个大夜班之后回家睡下了,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有讲座需要签到。
去那条叫灯屋的船,和去听一个几个小时的无聊讲座……差不多吧。
何株把那张卡片随手丢进包里,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但是宿舍门外站着两个铁塔似的保镖,一言不发就将他拖过走廊。
在惊恐中,他被拖上黑色SUV,带到了之前杰德的办公室。永远西装革履的精致男人面色阴沉地靠坐在办公桌上,就像秃鹫盯着一块带血的肉。
“——你敢无视我的命令?”
看来是因为昨晚被放鸽子的事,杰德医生正处于暴怒之中。何株混沌的神经终于勉强反应过来,搜罗着“自愿”的英语该怎么说。
“我以为是……自愿参与的活动……”
“‘你以为’?”
“卡片上没有写‘必须参与’。”
就像不需要签到的讲座,永远不会有人去听。
他几乎能听见杰德磨牙的声音,还好最后并没有太严重的后果,男人只是斥责了他一顿,让保镖将人丢了回去。
何株在手术准备室里睡着了。
他最近都这样,做完一台手术,脱掉无菌服,蜷缩在放替换消毒巾的推车里小憩一刻钟。从前在科室,最忙的时候也会这样,这样的小憩并不享受,当他被人叫起来的时候,胸口有种心梗的压迫感。
今天叫他的人是李义,用冰咖啡的罐子贴在他脸上冻醒了他。
自从上次,两人的交谈略多了些。
和影视剧里那种严肃寂静的手术室不同,大部分非抢救的手术,因为时间漫长,大家都会聊些能缓和情绪的话题。国内的话,可能是院内八卦、球赛比分、股票、食堂的新菜哪个好吃;这边其实没有本质的差别,英格抱怨她的原生家庭在她十四岁时把她许配出去,好在她的哥哥把她救走了;李义和他们聊韩国的考试制度,试图得到一点回应,但因为众人都不了解,响应者寥寥。他很不擅长聊天,几乎每句话都会冷场——或许不是因为他不爱说话,只是不敢说。
对于何株,他们最好奇的问题居然是,中国人平时吃什么家常菜。
“他们说你们不会吃那种美式中餐?你们不吃番茄炒蛋吗?”
“吃……那个很常见。”
“那左宗棠鸡呢?”
“……什么?”
“左——宗——棠——鸡……”英格用走音的中文读音,报出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菜名。
何株没听过那个,手术室里弥漫起一阵失望的叹气声。
今天有一台手术临时取消,何株和李义在间隙出去抽了支烟。
“如果登上灯屋……要怎么做?”
“不用特殊对待,普通的应酬,保持安静,点头微笑……我们只是杰德带去的附属品,没人会在乎。”
“他的权力很大?”
“他是桑德曼家族的女婿。这个家族控制这条产业链,而杰德是主要负责人……我不该说的,你得保密。”
“那么那个椰子……”他用手比了个圆球。李义了然。
“你是说‘灰烬’?”
“A-S-H……?”
“是这个拼写,很怪异的孩子。我们都不了解那个人,没人想和他打交道……据说他是做这个的。”李义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别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们做好我们的工作,拿钱,拿够了就走。我赚够钱了之后,要换干净身份回韩国,回江南区开一家整容医院。”
他们正靠在墙上聊天,忽然一名保镖向他们走过来。两人连忙熄了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对话被谁听见了。
但是保镖只是来找何株的。
游艇从码头出发,驶向黑夜的大海。
何株第一次在这种氛围下坐船,他看不见四周有什么,全是漆黑一片。身后的海岸被越抛越远,只留下一串细碎的白光。
过了很久,眼前忽然有了光亮——它在黑色海水上沉浮,近乎于一个璀璨奇观。
暗紫色的船身,与金色环绕的照灯,是这个庞然巨兽的标志。哪怕还只能听见海浪声,那些璀璨灯影似乎都能传达船内人类的欢笑声。
“灯屋”。
何株怔怔地抬头看着这条船,在来到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与它产生交集。
保镖们将他带到登船口,是个海上的微型人工浮岛,时而有私人游艇在这里停靠,富豪们再凭借登船券进入这个天堂。
进入通道时,里面的声响如海浪般裹挟着游客,那些笑声、音乐声、喊叫声……当他登上一层甲板时,耀眼的照明灯在船杆上缓慢旋转,左边是跑马场,而右边则是高尔夫球场。
但这些并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何株最后被带到室内,搭乘电梯到了五层。这里很安静,似乎是休息区或客房。保镖们推开其中一扇红木门——毋庸置疑,这是个装潢考究的休息室。
室内有不少人,几个孩子和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在里面乱窜,两个穿着晚礼服的美艳女人坐在沙发上闲聊。看见何株进来时,她们都没什么意外,似乎知道会有这样一位客人。
“那我们走吧。”那个发色近乎于白金的短发美人站起身,顺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他们在半个小时后有拉丁语课,十一点准时睡觉。阿尔需要吃一顿药,药盒里装着,一粒都不能少。”
另一个女人随着她离开,她们笑着经过何株,把屋里的六七个孩子丢给他。
“你是新来的保姆吗?”有个女孩问。
何株懵了。
“他一定是——莉莎请假了。”
“他看上去很无聊。”
“很像新闻里那个冷血变态杀人魔。”
“你会不会解剖?”
……
在一阵吵闹中,何株不得不先弄清现在的情况:“我是被杰德医生请来的……”
“——那是我父亲。”有个孩子一直坐在最里面,之前一句话都不说,“保姆请假了,但是妈妈想去赌场玩,所以他找了你过来当临时保姆。”
“阿尔,他看上去很阴森,像是那种会偷偷把孩子拐到阴暗的地方……”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孩子了。”何株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们来玩吧,玩什么?”
“模拟解剖,你躺在地上,我们扮演外科医生剖开你。”
何株质疑地看着他:“……”
“阿尔,他真的是那种会对孩子做些……”
“不,不不不,我最喜欢孩子了。”眼看其中有个小孩准备尖叫,何株连忙坐在地毯上,解开自己的扣子,“你们想怎么解剖?用卡片来模拟手术刀吧?”
——但是那个叫阿尔的孩子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放在了地毯上。何株的笑容彻底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