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35)
但没有办法,只能解开严武备的左手,让他自己吃饭。那人从头到尾就没再看他,很快,旁边坐着的何株那边传来了微微的哭声。
严武备没理他。
“……我救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说?”他哽咽抬头,眼眶血红,“我做错了什么?”
“真亏你问得出口。”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对着好友嘶吼:“我为什么问不出口?!我就问你我做错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犯了罪?你有铁证吗?视频?血样?——你要是有,我早就被抓了。”
严武备静静看他。这不是第一次有嫌疑人在自己面前胡搅蛮缠,但对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感觉实在不太好。
——确实没有铁证。
金哥在国内受审,招供了,说自己是带何株去外面做手术赚钱。但这个证词很含糊,它属于一种“假性铁证”。致命的问题在于,金旺根本没有亲眼看见何株的手术过程。
他只看见何株进手术室,出手术室。国内不是没有抓黑医的先例,但要么抓现行,要么有全套的通话记录与转账记录。
不可能仅凭一个证人说“他是黑医”,就真的定罪非法行医。何况这个性质和黑医还不一样,那是跨国进行器官移植,这又会扯到许多问题,比如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并没有将之定义为“非法”,也就是说,这个行为在许多地方是灰色的。
顶多说,他可能违反了医学伦理学和一些道德底线,但在法律上如何裁定,并不是像大众想的那样,草菅人命,罪大恶极,一抓一判,牢底坐穿。道德和法律,有时候是一个诡异的莫比乌斯环,它们似乎在同一边,却不会时时刻刻在同一边。
之前国际上最有名的器官移植案,被牵扯到其中的土耳其医生经过十七次的审判,最后仍然当庭无罪释放。
何株给他注射了微量安定,把束缚带重新固定好,离开了货车。他没有发现,严武备紧握的左手里,藏着一片玻璃药瓶的铝制瓶盖。
何株没有注意。他的心里有其他的事——今晚,李义会带他去赌场。
他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因为何秀的缘故,何株对此深恶痛绝。然而,赌场是此时唯一的希望。李义简单和他介绍了几个项目,老虎机不要碰,德扑对于心算强的人有力,转盘要跟着赌运差的人反押……
晚上九点,他们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地下赌庄。李义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一带,但只要想找,总有办法找到,何况这地方在菲律宾并不非法。
他们进了玻璃门,里面人声鼎沸,烟味浓重。灯光是红色和金色交错的,外面供着关公像,神奇的是,东南亚这边很多赌庄都会供关公,无论老板是不是华裔。
但是看装潢,似乎是华裔开的店。
两人都点了支烟,进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项目。李义很担心何株,如果第一次来,会有一种“新手运气”之类的说法。
其实也并不是新手运气。只是庄家看见新人,都会故意让他们赢几次,人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冲昏头脑,这边的赌局很小,筹码最便宜的合折人民币五十块一个,最贵的也才五百一个。和拉斯维加斯相比,根本就是教学局。
然而,这边每个晚上负债千万的人却数不胜数。
起初只是试试手,用五百块的筹码赢了一千五,觉得是新人运气。然后再赢了五千,想乘胜追击,结果输了五百。考虑到已经赢了六千五,输掉五百并不是什么事,下一把又赢了一千。
然而从下一把开始,就会开始小输。
人是不信邪的,小输之后就会不断加码,怀着翻盘的妄想。然而庄家项目几乎不可能让人暴赢,只会偶尔爆出一个冷门。
何株先去拿两个小筹码玩了玩老虎机,有点“到此一游”的意思。他不喜欢旁边的环境,太嘈杂了,老虎机这边反而是全场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机械的咔咔声。
“去试一把转盘吧。”李义说,“先热热身。你是第一次来……”
他的眼神在这癫狂的室内转了一圈,跳过了人最多的大转盘。
何株说,想先试试德扑。
德扑的人不多,荷官在给两个老头发牌。李义给他简单介绍了一遍规则,庄家又介绍一遍。何株选了6人台,总共凑够六人之后开局。
“记住,上来先打基础牌组,你是新人,基础牌组最安全。”李义教他。
何株只是点点头,理着手上拿到的牌。李义去转盘那边碰运气了,说待会儿回来看一眼。
新人的运气大概能维持三局,等待会儿回来,何株应该是输得差不多了。
他大约玩了一个小时,再回到德扑的桌子边。何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输光了,重新去换筹码了。李义往前台找人,就看见何株确实站在柜台那,手边是堆成小山一样的筹码。
“你把钱全换了?”他问。
何株回过头。柜员正在收走那些筹码。
“——我在把筹码换成钱。”他说,“这里赢够了,我们可以换一家赌场了。”
李义目瞪口呆。这些筹码都是这人从德扑桌上赢下来的。
“我六岁就被我妈带进棋牌室看他们打牌了。”他恹恹地将接近两万五美元的现金装进蛇皮袋里,“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数学心算有什么好沉迷的,还能把存款都输光。”
第二十一章 除非林渡鹤陪我睡觉
在换了五家赌场后,手上的本金增加到了六万美金。他们带着蛇皮袋里的钱离开最后一家赌场,何株没有想继续赌,他头脑很冷静,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人在某一件事上的能力是绝对有限的,譬如打牌,他只能凭借快人一步的心算,去赢那些想撞大运的人而已。
至于经验、技巧,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磨炼的。赌桌上真正的高端局永远都是在拼出千手法,所以他一旦去稍微大些的赌场遇到那些老赌徒,几乎立刻就会原形毕露。
但附近的地下私家赌场不会再接待他们。私家赌场会将每晚盈利超过数额的客人列入黑名单,如果要一次性赢更多,就只能去那种上限更高的正规赌场。
那意味着水平更高的对手和无处不在的庄家,还有更大的筹码单位——最小的筹码,一枚合折一百五十元人民币。
随时可以倾家荡产。
“钱还是不够,要不拿着这袋钱,去找个海岛度假吧,哈哈……”
李义不是个健谈的人,尽全力说了句自以为风趣的话。何株叹了口气,谅解了他的苦心。
但,这也不是全然无用的提议。
现在拥有了两间手术室的启动资金,至少是原来的两倍了。手术要先开始做起来,才有机会采购更多设备。
他们带钱回了马萨斯岛,夜很深了,船夫喝得醉醺醺的,收了他们两倍的钱。新的手术室计划建在岛的南边,那有一片很大的桔子林,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个废弃渡口,拥有自己的船只是必须的。此刻的南岛上漆黑一片,就连供电都不稳定。
李义嘟囔,说刚才一定停过电了。何株起初并不意外,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奔向关着严武备的货车——英格在下午就往机场出发去印度,这里的备用电源需要手动启动,如果停电,根本没有人会启动电源,恢复货车里的医疗设备!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跑向货车,车门下面衍生出许多电线,连接到墙根的发电机,车里此刻没有体外循环器运行时的嗡嗡声,何株险些连车门都没敢打开——车门后,很可能是病床上已经冰冷的人体。
倒是李义先他一步拉开车门,反正没有心理负担。手机灯光照亮车厢,里面的景象却比何株想象得来的更为恐怖。
——病床上空无一人,束缚带被割断了,满地都是散乱的带子,与被拔下来的输液管。角落里,隔断束缚带的铝制药瓶盖毫不起眼。
“他跑不远……”何株的声音近乎扭曲,“他离不开这座岛……”
这时,林内的码头传来轻响。何株立刻跑了过去——但弄出响声的并不是严武备。深夜的废弃码头,有一张竹筏停靠着,几个大概七八岁的本地孩子或是站在竹筏上、或是半靠着竹筏跟着游在水里,手里提着手电和鱼篓,显然是来夜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