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40)
“我烘点土豆片给你当夜宵吧?”他问严武备,“之前给你的海鲜粥你吃了吗?”
严武备摇头。
第二天晚上,他推开自己家的家门,看见何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面前摆着装着海鲜粥的砂锅。
“我给你做的东西都是很好的,以前你都会吃掉,”他打开砂锅盖子,“吃吧。”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严武备还是走向沙发,坐在他旁边。碗筷都摆好了,何株将粥饭盛出来。
他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叫李珂的姑娘……你们真的打算相亲?”
“没有,只是领导介绍的。本来年龄就差太多了。”
何株笑了:“那就好。上次之后估计她也不会再和你出来了。小武,把她号码删了吧。”
严武备没拿手机。但何株伸手到他口袋里,把它拿了出来。他举着手机,一字一句:“我们和好了——以前你都会听我的。把她删了。”
一个小时后,带着空砂锅,何株心满意足回到自己家的楼层。他看见客厅灯是亮着的——这很少见,因为何秀应该已经睡了。
他推门进去,发现家里不止一个人——何秀低头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还站着五六个男人。
这一瞬间,何株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于一场梦魇。他有时做噩梦,就会梦见这种被讨债的情景。
何秀的声音很轻很轻,听不真切。
“……儿子,帮帮我……”她颤抖着抬头,“我……输了一点……”
一个男人打断她的话:“大概借了六十万,你是何株对吧?帮帮你妈。”
何株死死盯着何秀,他开始耳鸣了,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在那些人拦住他之前,人就跌跌撞撞跑出了家门,沿着消防通道跑下了楼——黑夜里的小区无比寂静,清冷的夜风和闪烁的路灯,微微让他恢复了一些神志。
这一刻,仿佛有数十个钟摆疯狂在脑内敲响。他母亲的本质,他的本质,他生活的本质……
他永远不可能管住何秀。她会永无止境地赌下去,只要赌博还带有虚无缥缈的回本希望,她就会继续赌下去。
或是和母亲彻底断绝关系……他这次没有签担保协议,完全可以不用管她。
就这样吧,不要再管她了,就当世界上没有这个人——搬出去,换号码,去新单位……
他蹲在台阶上,呆呆看着闪烁的路灯。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这样?他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另一条光明的道路……
很庸俗、很平凡,但是至少光明……
当然也很无聊。
如果说最满足而安心的日子,反而是在马萨斯岛上疯狂进行移植手术,切开一块又一块右髂或左髂的皮肤,放入鲜活的肾脏,夹住动静脉,做切口,扩张导尿管……
然后收钱。
收钱收到对金钱感到麻木——哪怕在真正的富豪眼里那些钱不值一提,可足够他还完国内的所有债务。
金钱向流水一样,自动向自己涌来,仿佛天国般的曼妙。他感觉自己切开的不是髂骨上的皮肤,而是金矿。
好喜欢钱啊。
他想。
有钱太爽了,尽管那些钱不能明着入账,必须用中介人的干净账户才能流入国内,中介人会从中抽成百分之十……可是,有钱太爽了。
对医院有什么不爽的,对病人有什么不爽的,对世界有什么不爽的,都可以用钱甩他们的脸。他甚至可以对严武备说,以后不用工作了,自己会给他一千万,他只要待在家里,听自己的话。
只听自己的话。
把其他人的号码都拉黑,不和任何多余的人说话……让他的人生再也离不开自己,只有自己这个存在……
只要有足够的钱……
何株的神思,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好像回到那个有些湿热的菲律宾小岛,每次他们的车在岛上开过,都会被当地人羡慕的目光包围。
然后,有东西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那是个冰冷而粗糙的球体,突然被摆在他头顶,吓得何株跳了起来。当他看见那个人时,却反而一动也不敢动。
是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阿修抱着颗冰椰子,嘴里咬着吸管,对他眨了眨眼。
何株不见了。
严武备坐在何家的桌边,听着何秀的哭诉——她没忍住偷偷去赌,又欠了钱。讨债的人上门之后,何株就冲出了家门。
大概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这个人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两名民警在旁边做着记录。现在还是考虑何株是出于压力离家出走,小区的监控昨天断线,无法确定他离开住宅楼之后的去向。
严武备让何秀好好休息,带着人离开了,去附近调取马路监控。虽然没有看见何株的身影,但是有一辆车的行驶时间异常——这辆车在进入路口的监控后,应该在半分钟后出现在下一处监控中;但它消失了足足半个小时,才重新出现在下一处监控。
因为天黑,车内的摄像画面很模糊。但可以确定,车里起初只有一个人,但是当经过小区之后,车里多了个人影。
这辆车是工地边的闲置车,车主很久没动过它了,连车被偷了都不知道。
杰德最后还是改变主意了。
他需要可靠的主刀医生。林渡鹤暂时无法脱身,要再找一个高水准的外科医生,在性价比中,何株才是首选——足够便宜,手法老练,没有各种烦人的要求。
从干掉何株,阿修的任务变成带回何株。他直接带何株走海岸,往公海区域的灯屋。
“杰德医生想见你,不过加纳纳这次来不了,他好久没回灯屋了。”阿修靠在充气阀上,声音很低落,“好像还有什么‘法庭’,什么‘受审’……对了,你母亲还好吗?”
何株面无表情。
“希望你母亲身体健康。”
“不用了,谢谢。”
“我本来是考虑过遇见你之后的情况的,但是,你能自愿和我走,真的让我很意外。”
“不用意外,我也不想回去。”他看向海浪远方的尽头,金紫交错的巨大游轮在黑色海面上起伏,“去哪都行,只要能远离家。”
阿修不解地看着他,忽然,他一拍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何株背后一凉:“你让人把我妈也接来了?!”
“你想吗?啊,完全可以……”
“不!——你的惊喜是什么?”
“嘿嘿嘿……”
灯屋的中层是歌剧院,今天没有客人登船,里面很空旷。有不少地方带着重新修葺的痕迹,阿修给他看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右手——尽管神经血管都接上了,也做了植皮,但他的右臂此刻看起来就像怪物富兰克林的人造假肢。
“有个很可怕的疯子,把我们欺负得很惨。”他认真地和何株解释。
歌剧院的门后,是满目红丝绒的座椅。阿修推着何株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告诉他好戏要开始了。紧接着,灯光汇聚于黑暗的舞台,照亮了它的中间——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穿着艳红色的西班牙女装,抖抖索索站在台上。何株目瞪口呆看着被画了浓妆的金哥,看他颤抖着拿起话筒,开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阿修为金哥鼓掌:“我们排练了很久!本来是大合唱的……”
但其他走音的人都被他毙了。
第二十五章 钉钉,钉钉,铃儿响钉当
从会客室出来,何株看见了木然站在走廊上的金哥。
金哥绝望地看着他:“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概能想象一点吧……你居然还活着?”
“你有没有人性?!枉费哥哥这么掏心窝子待你!白眼狼!”
何株呵呵笑着,拉他到甲板上抽烟。金哥看见他的烟换了,仍然是细长的日本烟,但滤嘴从灰色变成了艳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