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80)
文字、朋友,这二者带来广博的学识,这学识足够让他去思考更深一层的问题。圣子会思考什么?
不难相出,他在祷咒的时候,曾无数次思索过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思索过……光明和阴影的关系。
诚然,光明和阴影相伴并生,相互制衡。但它们并不像一对无法失去彼此的双生子,更像是寄生虫和它的宿主。
所谓阴影只是有形之物在光芒中留下的形迹罢了。没有阴影,光明还是光明,可没了光明,阴影就不复存在。
“世上没有了圣子,就没有了光明,也就没有了阴影和阴影中的恶灵。”
在一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扮演一个角色,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许,让光明和阴影一起湮灭,就是这位圣子做出的选择。
听完郁飞尘的解释,茉莉小声道:“可是……没了光,其它活人……也都死了呀。”
郁飞尘没说话。一个选择的对或错很难被评判。而且……刚才的推理里,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有提及。
就在这时,周围的阴影怪物猛地狂躁起来!斗篷老人黑袍之下的影子更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长嚎!
郁飞尘理解它们的狂躁。费尽心机保住圣子的性命,追查真凶,最后的结果却是圣子自己要死,它们被耍了个彻底。这种被当成傻子愚弄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
当然,圣子本人也因此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楚。他本该按照自己的计划干脆利落地死去,却因为阴影的插手而苟延残喘,在身体被铁刺戳穿的情况下艰难度过了数个日夜。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成,还将被全力救治,他才在最后时刻要求让路德维希教皇来到神庙。他相信这位与神庙不太对付的至交好友一定能读懂自己的意思,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
随着真相逐步揭开,尖锐的嚎叫声包含愤怒,怪物彻底疯了,愚者的愤怒最简单粗暴:黑色的潮水聚拢成狰狞的旋涡朝他们卷来。
这一刻,日光已经移过中庭,可它们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在周围存在着。郁飞尘扫一眼四周,立刻明白了原因。
蜡烛!
四百根血红的蜡烛仍然在风中摇曳,散发着四百簇光明,也在四面八方投下深深的阴影。
浓黑的雾气从阴影里蔓延而出,怨毒地向他们俯冲,原本就存在于众人影子里的怪物更是蛇一样爬上了他们的身体!
茉莉最先惨叫一声,整个人直直向前跪趴下去。她身下的影子变成了一团漆黑的沼泽,沼泽里翻涌着黏腻的波浪,将她整个人往下拉扯。随即,白松拿长剑砍向脚下的阴影,可斩断一个又会再生一个,它们仍然像千足虫一样缠着他。
无穷无尽的声音——周围人的惨叫声、打斗声,怪物的号叫声,幻境中成千上万喃喃低语声环绕在郁飞尘的耳畔。他再次抬头,望向黑幕上点了一粒白点的天空。
白色斜线横穿整个漆黑世界,两种最纯粹的色彩构成一幅几何分割画。
这画太宏大,用一整个天空当做画布,一个世界诞生以来的万古光阴都被包拢其中,可它又那么简单。
而他站在这世界的最后时刻里,站在一个曾举行过无数血腥残忍的祭祀的太阳图腾中央。四百根蜡烛映照下,贪婪疯狂的怪物们正进行最后的反扑。
然而,在那纯粹至极的黑白几何画映照下,世间一切活物的愚昧、残忍、血腥、贪婪和疯狂显得异常微不足道,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世界永远是那个世界,只是人在其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灰衣男侍的身影在地面上闪烁一下,最终化作无数飘飞的灰尘,彻底消失。他消失后,女皇跌坐在魔法坩埚前,锅里,浑浊魔药倒映着她扭曲的红色身影。
裘娜被触手卷住腰身,但仍然咬牙拽着茉莉和茉莉身下的沼泽爬到最近的蜡烛处,她们一根一根地吹熄着蜡烛,因为呼吸过度,整个人脸色苍白,不停地痉挛着。
白松的剑被触手卷起夺走,陷入阴影沼泽之中。他剧烈喘息着,看向郁飞尘。只要郁飞尘还没倒下,他就觉得还有希望。
路德维希扶起圣子的半身,让他枕靠在自己胸前,也透过火光朝郁飞尘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郁飞尘从怀中拿起盛放火蜥蜴粉末的白瓶!
他把瓶身平放,瓶口朝外,猛地拔开软木瓶塞,深红的粉末瞬间云雾一样升腾起来。接着猛地把瓶子从上往下斜甩,所有粉末都从里面倾泻而出,被猎猎寒风刮着散往场中——
路德维希将先前那根蜡烛往前一递,郁飞尘接过,让火苗与漫布中庭的红雾相触。
亿万点火花同时迸发,辉煌的流星雨轰烈落下。火焰以水晶床为中心向外席卷,爆炸一般点燃了整个中庭。漆黑长夜里,太阳图腾焕发光芒,山巅神庙绽开巨大的火焰花朵。
人们纷纷掩住口鼻。粉末呛进肺里,路德维希剧烈咳嗽起来,他咳起来时,就和安菲尔德完全重合了。郁飞尘回身,把教皇和教皇照顾着的圣子——这两只脆弱的生物一起扣在怀里,让他们尽量少吸入一些粉末。
轰烈火焰刹那间逼退了所有阴影怪物,也让四百根蜡烛以千万倍的速度迅速燃烧着,烛泪像鲜血一样淋漓落下。很快,当所有粉末燃尽,昙花一现的烈火消失时,血红蜡烛也全部烧完了。
中庭处,所有光芒都熄灭。伸手不见五指,这世界的唯一光亮来自那道横贯世界的白线。
晦暗的世界里再次响起怪物尖叫,漆黑的轮廓在几乎同色的背景下疯狂起伏,依稀能看见是怪物们挣扎离开附身的躯壳,疯狂地追逐着那边的光线而去了。
中庭一时间只剩下几人剧烈的呼吸声。等呼吸声终于微微平复下来的时候,女皇憔悴的声音响起:“所以,我们在这个副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圣子依旧没醒,路德维希还在小声咳嗽,也没有离开他怀里的意思,郁飞尘没别的事情做,回答了她:“我的猜测,任务是:三天之内阻止复生仪式举行,帮圣子完成自杀心愿。”
女皇仍然有事情没想通:“可是NPC给我们发布了明确的任务。”
郁飞尘在心里微微叹气。或许,女皇真的经历过很多个世界的历险,也属于一个强大的组织,她就像那种喜欢看攻略的资深玩家一样,喜欢把副本分门别类,分别掌握通关技巧。只是这终究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别人设计好的,永远有着无限的可能。
就像路德维希对茉莉说的那样,副本无法被概括为明确的几类。那些成型的经验最终禁锢了她。
“他发布给我们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任务。”他淡淡说。
话音落下,裘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她心脏因兴奋而剧烈跳动,语速极快:“女皇、教皇、国王……这些人被请到神庙来,斗篷老人强迫他们帮忙找药材复活圣子,查清真相,这可能根本不是你所谓的‘通关任务’,而是一个,一个……”
她绞尽脑汁寻找着可能的形容词,终于脱口而出:“一个背景剧情!”
郁飞尘“嗯”了一声。她说的对,被迫寻找魔药只是个背景剧情。只不过这逼真的剧情和大家习惯的副本任务实在是太相似了。而真正的通关任务隐藏在沉睡的圣子心中,只能由他们这些外来者探索得出。
——这也是这个副本真正的难度所在。
裘娜醍醐灌顶,猛地拍了一下白松,继续道:“忙活半天,打工打错老板了!那个老东西根本不是导演,他就是个有剧本的配角啊!”
她说到气愤激动处,忍不住又狠狠拍了一下白松的背:“这他妈的,套娃了啊!不带这样玩的,这不是坑我们吗?气死了,这他妈的——”
白松被拍得惨叫两声,但裘娜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和她的语言体系有巨大的鸿沟,完全不懂那些名词,只觉得最后一句话的用词不太文明。
他放弃了和这位战斗力强大的领主夫人沟通,转向郁飞尘,提出了一个很灵魂的疑问。
“郁哥,你昨天也见到了圣子本人。假如你那个时候把圣子给杀了,是不是任务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