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258)
骑士长:“你的?”
他说:“这次不用你的。”
“?”骑士长打量那张金箔文纸,神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是一种……怀疑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的眼神。
果然,骑士长道:“哪里来的?”
他说:“我的。”
他熟知律法,这东西当然也是通过合法的途径得来。
那天,从骑士一口中得知钱财的重要性以及骑士长现在近乎身无分文的现状后,他思考了一件之前从没思考过的事:自己究竟有没有钱。
那天深夜,他写了一封信,寄给故乡国度的财政大臣。
财政大臣很快回复了一个可观的数字,并表示过去的私人财产您当然可以自由使用,信物随信寄出。他看了看数目,足够去三次西大陆的拍卖会。
回信中另附一份枢机大臣的长信,信中表示,自您走后,国家迟迟不能选出更加优秀的君主,因此仍尊称您为陛下。国库中的财物若提前十天告知,也可支取。
又附一份童年时的教导女官的长信,信中,她用亲切的语气说,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你的,但它确实是你的。这件事让我很欣慰,你长大了。
现在,他手里的东西就是那个信物。
骑士长接下来的表现不像是收到了惊喜,而像是在提审犯人,先是问出了大致的数字,又确认了他凭借这一信物确实能支配那些钱财。
骑士长说:“你想自己投?”
他点头。
骑士长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怀疑的神色,像是已经看见他不妙的未来一般。但他的内心十分安定。
为了充实骑士长的账面,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盛典的入口分为两种,观看者和参与者。
快要走到入口处的时候——他轻轻把骑士长往参与者的入口推了推。
他说:“你去。”
“……”
骑士长淡淡的目光扫过那里,又回到他身上。
骑士长:“我去?”
他点头。
骑士长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像在考虑去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最后,骑士长道:“怎么报答我?”
那时他微仰着头看向对方,语气平静且理所当然:“我是你的主人。”
旁边,一位少女正在向一位即将走进入口的年轻战士道别,她踮脚吻在战士的侧颊上,口中说着祝福的言辞。
他想了想,对骑士长说:“不要打太多场,会受伤。”
又微带忐忑,说:“你能赢多少场?”
虽然知道这个人的力量强大,但他还没见过骑士长真正出手的样子。
万一能赢的场数不是很多,他的余额似乎也会变得很危险。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映出骑士长清冷冷的眉目里似笑非笑的神情。
能赢多少场,这人没回答。
“去吧,”骑士长对他道,“我先送你进去。”
等真的把他送到位置上,要分开的时候,骑士长又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记得省点押。”
然后,君主棋就开始了。
——他就开始输了。
没有任何由赢到输的转折点,从第一场打斗开始,他的筹码就在变少。
押对似乎只是一种偶然,连一旁的荷官都侧目了。即使研读了许多本关于搏斗和押注技巧的书籍,他的胜率还是一直待在谷底。
骑士长没有上场。
骑士长依然没有上场。
骑士长……
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数字化为乌有,一百多场比斗过后,他带进来的所有筹码都没了。
再到后来,连骑士长的那九枚银币,都只剩下一枚了。
最后那一枚银币,也逐渐变成九个铜币,七个铜币,五个铜币,三个铜币。赢了,只能赢回一点,输了,就会失去所有。
“……”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体会到捉襟见肘的拮据感觉。
但拮据的感觉也仅只是一种轻飘飘的担忧,骑士长在他不远处,他知道没什么问题不能解决。这甚至比不上被老祭司叫去池畔时的压力。
那时他不知道,后来永夜中度过的漫长时光里,面对着维持一个世界所要消耗的力量和精神,这种感觉将与他长久相伴,并且比现在深刻百倍。
迷雾之都,斗兽场。
荷官的声音几乎要冰得人打哆嗦。
“黑棋K、Q达成一致,决议跳棋。”
“请黑国王选择跳棋者。”
话音落下,郁飞尘面前弥漫开一片灰雾,雾气里,上百个黑色棋子影影绰绰,底部写有标号,代表他可以从黑棋中任选一个令其上场,用来对付方块四。
一个黑雨衣说:“不然,我去?”
“我也想去。”
“阿加去吧,打起来。”
“这么早就派我们的人跳棋吗……”
只有克拉罗斯一言不发,笑嘻嘻看着郁飞尘。
灰雾前,郁飞尘台手,荷官冰冷的灰眼珠凝视着他的方向,目光仿佛要把那只手烧出洞来。
——观众席中所有人也都看着这一幕。
时间仿佛静止的寂静里。
未经任何犹豫,郁飞尘的手落向迷雾中的第一枚棋子——然后握住了那枚棋子顶端的王冠。
他拿的是国王棋,也是代表他自己的棋子。
“黑国王,请确认是否跳棋。”
“小郁,你知道么。”克拉罗斯的声音却忽然正经了起来,“方块四在的那个组织,不是一个像我们这样的组织。要我说,那更像一个……实验室。”
“每个花色,代表一个力量的方向。”
“而方块四这个人,即使是在所有扑克牌里,也算是很特殊和强大的一个。”
“当然,对你或者我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啦……唯一值得警惕的,就是他的本源特色啦。”
郁飞尘:“说重点。”
“……他有一点精神控制的能力。”
克拉罗斯的话还没说完,郁飞尘已经将那枚代表他自己的棋子从迷雾中取出。
荷官声音响起。
“黑国王,再次确认,是否选择跳棋。”
“提示:国王失败即游戏结束。”
郁飞尘淡淡看着荷官,对于迷雾之都的一切,他都提不起任何好感。
把国王棋拿在手中,他只淡淡说了三个字。
“你眼瞎?”
“……”
台上,方块四看到了VIP坐席上发生的一切,眼睛的色泽愈发显出兴奋的深红,他先是无声地笑着,对上郁飞尘的目光后,他笑容放大,轻轻启唇。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耳边的窃窃私语,隐隐传来。
“远远见过你几次呢……”
“先提醒你,我的本源力量,是很高,很高的那种呢……”
VIP座椅上,克拉罗斯的笑声也显得格外诡异,郁飞尘不得不认同,这两个人确实像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小郁,”克拉罗斯说,“记得不要打死他呢。”
“为什么?”
克拉罗斯语调幽幽:
“因为,斗兽场这种打斗方式,实在是太粗暴,太不优美了。”
“有些东西,如果不让该了结的人了结,即使是该死去的人死了,也总觉得很遗憾,你觉得呢?”
郁飞尘不是很能也不是很想了解克拉罗斯的美学,就像他也对墨菲的美学毫无兴趣那样。
他回答说:“哦。”
医生的病历本写了这页写那页,如果是只写克拉罗斯和方块四两个,也就算了,郁飞尘远远看着,竟然有一个档案上,题头的名字写着“小郁”。
究竟写了什么样的无稽之谈,郁飞尘不想看见,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安菲的情况。
不知什么时候,安菲没在吃甜点了,他静静坐在那里,目光像是看着斗兽场中,又像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霜蓝的眼瞳里泛着淡淡的忧郁与迷惘,像是想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