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337)
他目光温和,又带有隐隐感伤:“所以,我们是否也要把那些东西,也画上呢?”
“爱——你是说像这样的情感。”克劳德说。
安菲点头。
那一霎那,克劳德的眼中涌现浓郁的悲凉。
“是的,爱。那些世人眼中疯癫和怪诞的画家,谁不是与生俱来怀抱着无限的爱的欲望?”他喃喃说,“可是,爱。太过纯粹的爱——它的终点注定是毁灭与癫狂。从心脏里挖出自己所有的爱、期待和希望,让它们干涸在画布上,然后走向死亡。”
“这太难画出了,孩子。但是,我会尽力去表达。”
他的笔触落得那样慎重,每一笔都看不清用意。但当最后一笔落下,这幅画确实多了些什么。
血红的天空和晦暗的土地之间,痛苦的人形在濒死挣扎。天幕上,苍白而刺眼的、巨大的橘色夕阳坠向湮没一切的地平线。如同落向死亡。
恐惧,怪诞,绝望。又那么……悲伤。
像一声带血的哭泣。
安菲静静凝视着画布。
“我想,就是这样。”他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幅的画风大致可以参考梵高和蒙克的风格,更偏向蒙克。
第258章 黄昏·印象 09
“谨以此画献给黄昏时分。
——克劳德·拉格伦·乔和他的朋友们。”
克劳德以庄重的字迹在画的右下角落款。
安菲看向无限的天空。
看不出他失去了什么。那原本也是无形之物。
爱?
神爱世人那样的爱吗?
感到了郁飞尘的目光, 安菲看向了他。
“不必担心我。”安菲轻道。
克劳德看着画,手中画笔仍不自觉地蘸动着调色板上的颜料。那些颜料还有一些没被用完,它们相互混合, 变成一团刺眼的杂色。
画就在那里, 寂静而疯狂。伸出手就能碰到那浓郁的情绪。
“这是从未有过的作品。”克劳德自语, “可是,这真是我想要的吗?”
克拉罗斯的眼角跳了跳。
“异化的事物, 荒诞的世界,强烈的情感。可是黄昏呢——黄昏在哪里?”他死死看着画布,“黄昏成为了内心的陪衬!”
饱蘸了一笔浓烈的杂色, 他朝那画布上重重画下——
混乱的颜色从右上角直至左下角, 横贯了夕阳, 刺穿了天幕。像是人脸上一道丑陋的长疤, 不由分说地毁灭了整个画面。
克劳德:“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作品。”
夕阳被黑暗吞噬,夜晚降临到这里。
“明天,我们继续作画。休息吧。”他说。
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 郁飞尘再度叫住了他。
“昨夜的光源已经消失了。”郁飞尘说,“劳烦再给我们一些。”
克劳德环视着这个黑漆漆的空间。昨晚的萤火虫已经被方块四全部抓获然后毁灭了。
“残杀生灵,不是良好的美德。”克劳德说着, 提笔蘸起一些橙黄的颜料,在手心点画。
璀璨的萤砂自他手中倾泻流下, 落在地面,如同一道美丽的河岸, 柔和的微光照亮此处。克劳德离开了。
方块四这次没再对发光体做什么, 他静静盘腿坐在地面上, 曲起右边的膝盖, 手搭在上面, 看起来甚至很安静,安静得近于空白。这令人不得不怀疑克劳德拿走的不是那些疯狂的情绪,而是他的整个脑子。
一时寂静,只有克拉罗斯的叹气声。
“我真的在往下掉,太可怕了,我要恐高了。”
墨菲无言,他现在说话都感觉有些艰难。
戒律静静运算着什么,不说话。他第一轮失去了比例,第二轮失去了外表上的对比度,都未影响到核心的功能。
大家的情况都很好,郁飞尘觉得。该活着的都活着,该闭嘴的也都闭嘴了。
郁飞尘:“总结一下今天吧。”
虽然能说话的人没几个了。
戒律先说话,声音平铺直叙:“分类结果:本画百分之八十符合‘表现主义’。”
“请解释‘表现主义’。”
“检索结果:扭曲、抽象、荒诞。突破现实,舍弃细节。倾向表达精神、情感,或称为‘灵魂的呼唤’。”
已经成为艺术品的海伦瑟确实在发出“灵魂的呼唤”没错。
克拉罗斯:“风景画也不要,感情画也不要,那见鬼的大祭司竟然毁掉了我们的杰出作品,说实话,我很想把他塞去画里。”
戒律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感情:“统计显示,守门人对本画的贡献:低于百分之五。”
“伟大的蓝星主脑,我看你还是待机比较好。”
“我已不属于蓝星。”
郁飞尘在回想今天克劳德的一系列反应。
“他喜欢突破现实的表现手法,但认为我们偏离了黄昏的主题。”他简短道,“下一幅我们要回归黄昏,并且比第一幅更接近本质。”
墨菲如同卡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继续……抽象……”
戒律的另一轮检索已经完毕,开始为他们科普可能会用到的、更深入的艺术概念。
他的声音带有无机质的冷淡和抽离,但又因为音色优美,并不显得违和。据说这是当初蓝星全体人类票选出来的嗓音。
科普讲解声里,他们静静等待着那幅画的变动。
对于下一幅画,方才简单的对话里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但最核心的问题依旧没有解答。
——拉格伦大祭司究竟想在这幅画里表达什么?
安菲依旧像昨天那样静静靠在郁飞尘的肩上。
郁飞尘握着一把照明用的萤砂打量,这些熠熠生辉的微小颗粒细看很美。
“在看什么?”安菲问。
郁飞尘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念头。
而且他居然就照着那念头做了。
他将手上那捧萤砂靠近了安菲。安菲的脸庞被照亮,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小郁,你要给我?”
“别动。”郁飞尘说。
安菲就不动了。
郁飞尘手指穿过他的金发,把他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头发拢在一起。
再然后,那捧萤砂尽数顺着金色长发流下。
其中的一大部分自然落回地面,在安菲周围散落如星辰,另一些在长袍上,还有一些——他们停在了安菲的发间,或轻盈地点缀在金发的小卷上。
如在梦中。
郁飞尘:“……”
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
安菲甚至都愣了愣。他看了看自己,又看向郁飞尘,温柔笑意霎时毫不隐藏地出现在眼中。那是带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又纵容的神色。
“小郁,你……”
看这笑,他好像确实没改变什么。郁飞尘想。
安菲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又或许本就只有这半句。他们一同把目光投向那幅画——困倦感又浮现了,这是精神被共振拉向另一个世界的征兆。
在久远时光之前,有些事正在发生,它经历了千万个纪元,至今仍在有的人身上轮转。
画中之物刹那间笼罩了他们,往事揭开迷雾般的面纱——
拉格伦大祭司跪在神圣的殿堂中。面前是恢弘的辉冰石大幕。往上看,流光溢彩的穹顶也全由辉冰石制成。虚幻的天空笼罩着现实的殿堂。
寂静横亘在最上方的,是那淡金色的至高存在。万物都在它之内,万物都在它之外。
大祭司的面容比起上次见到的沧桑了一些,画出第一幅画,似乎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神殿所有祭司都在他身后跪坐,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形。圆是向心的,在很多文明中,它向着神圣的太阳。
所有人的力量都在辉冰石大幕后激荡。有时包围着它,有时从它体内穿过,有时在它周围织成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