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377)
作为方块序列的实验品,方块四的本源由无数混乱的力量组成,靠鬼牌一的压制和梳理才维持着相对的清醒,现在鬼牌一的意志消散,他的人格自然也会随之解体——如果他真有“人格”这种东西的话。
现在的方块四连控制自己说话都很困难了。但他还死死攥着一根白色丝线——这条丝线即使是克拉罗斯都没能从他手里夺过来。
他直勾勾看着克拉罗斯,语调僵硬怪异。
“不要……你帮……我自己……会走……”
“我说过那句话。”克拉罗斯忽然说。
“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逃出去,会考虑也带着你。只是我怕我做不到,从来没承认过。最后我确实也没有做到。”他正色说,“现在我能帮到你了,过来,我给你稳定一下状态。”
“我不要!”方块四神经质地大喊了一声,翻涌的力量把克拉罗斯伸过来的意志狠狠拍开。
下一刻,他又天真地笑起来:“为什么你们都好像很担心我?不应该为我高兴吗?”
“起码,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给你那么多……”鬼牌一在意识的混沌中艰难抬起了头:“是谁一直陪伴着你……”
方块四的猫眼竖成一线,笑嘻嘻说:“那我的痛苦就不是你给我的了吗?父亲?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不……你们永远不能理解……”鬼牌一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苍白的意志意欲破体而出,却始终被克拉罗斯的力量压制在原地,他又转向克拉罗斯,声嘶力竭:“你……还有你……你们毁掉的是人类伟大的事业……你们永远不知道……”
“哦?”克拉罗斯也笑了。
“人们追逐神明的过程中起码宣扬了几条冠冕堂皇的美德,你们鬼牌追求力量的过程却只让我作呕。”
“说真的,我并不是要毁掉你们所谓的事业,我只是在向你们复仇而已。”
“永夜谁来主宰,谁来终结,这个世界属于人还是属于神,或谁都不属于,我想,还是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评判吧。”
方块四扯断了那条丝线。
鬼牌一的意识彻底泯灭,身体踉跄倒下,落入永夜。
而方块四的身体如烟花般在夜幕中炸开。
他拒绝了克拉罗斯的帮助。
对于有些人,活着即是无尽的痛苦,死亡却有瞬间的宁静。
人的一生,也不过是为了那一瞬的宁静。
克拉罗斯有一瞬的动容。
然而下一秒,他就不得不往四周看去。
了结玻璃室是守门人一直以来的心愿,但他也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在逃命的过程中。即使过程只用了短短几十秒,可那道湮灭的涟漪却不会管你在做什么。大多数人都已经远去。按理说,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一起死了——其实克拉罗斯已做好这种觉悟。
怎么一直没感觉到那种危险?
克拉罗斯下意识望向了墨菲原本在的方位。却看见墨菲也仍然在那里。
时间之神没有与众神一同远去,也没有出手参与或阻止这场近乎于自杀的复仇。
他只是站在那里,恢复了原本的形态,左眼眶里的金红火焰寂静燃烧,以他为中心,奇异的流逝感。
——这是时间的领域。墨菲暂停了一整个区域的时间流动,因此保全了他们。
克拉罗斯抓起他,头也不回地朝永昼的方向掠去。
时间逐渐恢复同步流动,他们赶上了离开的永昼众神们。这时候,墨菲开始用领域覆盖所有人,以保护他们都能安全远离。
然而,即使是时间的力量,居然也无法彻底拖住那道涟漪。他们离开的速度始终要比它扩散的速度慢一点。
一直慢一些,就终究会被湮灭。
——眼看要被湮灭。
只见对面的虚空之中,永昼的方向,另一道璀璨的力量光芒爆发而出。几个身影朝他们朝他们疾速掠来。
萨瑟惊喜道:“伊斯卡迪拉先生!”
白胡子的庆典之神对他点了点头:“画家先生让我务必赶来帮助你们。”
不显山露水的仪式与庆典之神,他在永昼最有存在感的只有两个时候:准备复活日庆典,和每一次归乡节时送人在万千世界之中回到故乡。
时间的法则由墨菲掌控,而空间的法则属于这位神明。
墨菲与他对视一眼,时间与空间两种力量以精妙的规则融合。
他们所在的地方,和那道涟漪的来处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稍稍减弱,他们在时空的夹缝之间朝永昼而去——
回头看,整个迷雾的领域已经陷落殆尽,它周围的一切也已变为虚无。
最深的噩梦中也不会出现的末日情形。
然而,就这一瞬的驻足,他们所在之地又震颤了一下。
是刚刚成形的时空界限被那道力量的涟漪碾碎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时间、空间,几乎是最为顶级的两种世界规则。可即使是它们都不能阻挡它的降临。
——那是怎样一种超越现世的恐怖存在?
无尽的夜幕之中,整个迷雾之都化为灰烬,下落,消失。
那一霎,永夜与永昼中的所有生灵都若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可以看见,有什么东西永远地逝去了。
如同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虚无的深渊,还在向外延展——
它的核心,也依旧是如此死寂。
“够了吗。”
祂垂着头,带血的凌乱发丝下,一双空洞冷彻的眼睛。
没有回答。
像死一样寂静,也像死一样疯狂。
手指猛地收紧,身体往前挣动,锁链哗啦作响。祂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
“我问你,够了吗!”
郁飞尘垂眸看着仿佛刚刚从情绪的空白中缓过来的神明。
活着的。
而且,比从前高高在上的时候更像活着。
湮灭的进程稍稍放缓。
郁飞尘伸出手,冰冷的指腹滑过神明同样冰冷的侧颊。
神明剧烈地喘息着,祂虚弱至极的生机又被方才的质问消耗去一些。
没关系。
银色的力量如蛇一般游走,行走过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细微的纤维,用自己的一部分填入新生的创痕之中,将它们缓缓修复。
那是一种极其毛骨悚然的触碰,让人遍体生寒。
可是神明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些。
手指死死攥着带刺的锁链,鲜血和疼痛才能带来清醒,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祂看郁飞尘的面孔,空洞的恐惧再度浮上心头,就像看见世界湮灭的那一刻——
“我已经……”祂的声音冰冷沙哑得不像话,“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了。”
郁飞尘平静说:“我不要。”
“不要,就可以毁掉吗?”身躯在过于极端的情绪中生理性地颤抖,谁都听得出那声音是强作冷静。
郁飞尘低头,倾身向前,抵着祂的额头,手指拂过祂跳动着的、脆弱的颈动脉,又恍若着迷一般感受祂的心跳。
活着的。
从未像这样活着的神明。
他感受那些象征祂还活着的一切,如同把玩精美的器物。连汩汩鲜血都赏心悦目。
而被困锁的神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颤抖中环视四围的虚无。
祂蓦地想起离开故乡时的誓言——
“我会去黑夜里收回遗落的所有力量。”
“我会让已死的世界再度复活。”
昔日流光溢彩的绿瞳里空茫一片。
整个世界的力量是一个圆。力量在其间循环往复。
破碎的世界永无安宁之日,裂缝出现的第一天起,就要日复一日走向灭亡。只有当分离的它们再度重聚为一体,完美的结构才会重现,世间回到最初、最恒久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