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352)
狂风大作,以他们所在的道路为界,光明的那面愈发光明,晦暗的那面愈发晦暗,意志铺展,力量涌动,似乎两边都有很高级的事情在发生。
感受着整座圣山上发生的变化,守门人目光深深。
“嗯……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手段,毕竟,都是最强的嘛。可是,迷雾之都好像也很自信的样子……啧,总感觉有些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而他们这边只有平平无奇的路途,靠自己顽强的意念对抗着该死的碎片们。
克拉罗斯:“不能参与重头戏的感觉真不好。”
白松幽幽道:“……习惯就好。”
“。”
“唉,不知道郁哥在做什么。”
长阶上,郁飞尘平静地看着那些意志的余烬被另一种意志所消解,隐入黑暗。所有声音都消失,什么都没有了,混乱与疯狂的情绪也渐渐不复存在。
世界确实应该安静一点。
登山的长阶再也没有阻碍。郁飞尘兴致缺缺地看过这条长路,看过愈发压抑的天空。
面无表情的脸上,眼帘微垂,厌倦之色尽显。本源力量没有收回,在周身继续盘旋。
好像不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想法了。
想让这座山,整个迷雾之都……还有外面,全都安静下来。
暂时不要这样。
保持平均水准的道德,然后走完这条路,去到山巅。他还要去和安菲见面。
只是——
感受着自己的心脏,郁飞尘淡漠地想。
走在圣山的长路上,他好像很难过。
第269章 方尖碑
天空一片黑暗, 一种力量在其中积蓄。郁飞尘能感到那力量并不弱于他的。安菲曾经提过,迷雾之都拥有一样能够处决他的权柄,就是它?
不以真正的力量直面敌人, 而是藏在暗处试图扰乱意志。郁飞尘只觉得它藏头露尾。
一路上他的体验并不算好。但他想安菲可能更要痛苦得多。毕竟, 那个人还在意这个地方。
……很在意。
沿着山路越往上走, 那些在人类的标准中被划分为负面的情绪,越是涌上心头。
冰冷的火焰在灵魂背面燃烧, 侵蚀着理智的边缘。
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在梦中。
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每一个细节都恍若相识。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踏入安菲的暮日神殿时也出现过。
他好像记得这里的一景一物。就像曾经无数次在这条长路上行走, 在草木间驻留过。天空与地面之间, 风曾经吹拂过他, 他应该要有许多关于这地方的记忆。
但是, 那绝不会是什么平静愉快的记忆。走在这里,他只感到压抑。
他同安菲说过对暮日神殿的熟悉。安菲那时微笑说,你是乐园的成员之一, 也就是我的神国中的一部分,暮日神殿的一部分,这不奇怪。别的许多信徒也有这样的时刻。
……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 为什么他在迷雾之都也会这样?
他确信自己绝不会是迷雾之都的成员或信徒。
但是,真或假, 也不必再追问了。
操纵与欺骗一向是那位神明驾轻就熟的手段,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难以呼吸。
越往上走, 越不能控制自己。遮天蔽日的高山向他压来。那种感觉不是迷雾之都强加给自己的, 而是由内心生发。
眉峰微蹙, 一向无悲无喜的眼瞳里, 浮现出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终于, 山巅将近,郁飞尘也看见了上方影影绰绰的建筑。
建筑越往山顶越密集恢弘,直到最高处,它们层层相依向上,簇拥着一座洁白的高台。
雷霆轰响,混沌的万物里,只有那座恍若永恒的高台熠熠生光。
那就是永恒祭坛。安息日到来的那一天,络绎不绝的人群会登上高山,走到祭台之下见证这场神圣的典礼,他们把这一程称为“朝圣”。
现在,他也要走过朝圣的道路了。
前方是一个立柱连成的拱门,是历经漫长岁月才会呈现的朴旧的白色,表面有时间的痕迹。
这是神殿的某一个象征性的正门。跨过去,就算正式步入神殿的地界。
这些认知是哪里来的,郁飞尘不知道。
穿过拱门会是一片永眠花海。神殿的外围全是永眠花,不意外。安息日总是设在它们盛开的季节。
他走过门下。永眠花气息迎面而来。
步入神殿,应觉得它庄重、肃穆。嗅到永眠花的香气,应感到平静、安宁,如同进入甜美的睡眠。
但郁飞尘并未感觉到这些。
天幕晦暗,走过那道门,盛放的永眠花最高到了人的胸口,雪白的长瓣次第涌动如汪洋,那气息会让人忘记自己的存在。
郁飞尘的目光静默冰冷如渊海。
在永眠花海的小径里向前行去,在每个分岔口选择想走的方向。他莫名想,花海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枝叶和花瓣依次拂过了他的衣摆,香气浸润了一切。当他终于看到前方一座静静矗立着的、雪白的方尖塔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意外。
他只是想,原来是它。
塔身上什么都没有,它就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呼吸般起伏的花海里,一座寂静的塔。那种美过于缥缈、也过于孤寂,是最有灵性的诗人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
回过神来时郁飞尘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塔下。
伸手触到方尖塔那亘古以来都冰冷如许的表面。这一定是一座墓碑,他想。
……谁的墓碑?
为什么,他会觉得怅惘?
他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塔壁上,闭上了眼睛。远远看上去,像是试图听见它的呼吸或心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它。
可是这历经万古的静穆的碑塔,又岂会为现世中的一个人所动?
永眠花的香气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浩瀚的天与地像云烟一样环绕着他。郁飞尘向下坠落。
……好像又被共振带进去了。
但是这次,周围却是无比明亮清晰。触感如此真实,没有一丝一毫附着在他人视角上的陌生感。
他看见自己穿着旧银色古老的盔甲,半跪在一座雪白的高台上。风中全是鲜血的气息,地面遍布血迹,汩汩的鲜血沿奇异的纹路向外蔓延。
它们将化作浩瀚的意志笼罩整个世界,带来长久的安宁和平静。
啪嗒。一滴血落在地面上。他沿着血流下的方向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皓白的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斜着划在手腕上,鲜血从这里流出来,极致浓烈的红与白,如同触目惊心的油画。
他抱着这个流血的人,让他能靠在自己的胸前。
是一个金发的少年。
柔韧温热的躯体,熟悉的触感。呼吸的力度很虚弱,胸脯微微起伏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缓慢。
血已经流尽了。
“我……”他的声音听起来随时会消散,“我好像……做完了我该做的。”
郁飞尘静默地看着他。
那双含雾的绿瞳温和地看着山下的万物,到最后,目光才转向了抱着他的人。
四目相对,也许他要对他说什么。
一些无关别人,无关这个世界,只是他们之间的对话。
郁飞尘托起他,让他离自己更近,好听清他的话语。
怀里的人似乎在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那少年只是用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灿烂。
远山绵延,风带来神圣的祷歌声,山下传来人群的欢声笑语。
永恒祭坛上,一个人死去了。另一个人还活着。
活着的人沉默着,他撕下一条白色的衣料,一圈又一圈缠上那人纤细的手腕,一丝不苟地将那道深刻的伤口处理妥当。
然后就那样抱着他,直到日暮黄昏。
山下的人们散去了,圣山归于寂静。世界上只剩他一个。
他的生命还有很长。
暮色里,他低下头,看见那人安静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