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25)
脚步声近了,他能听见大块头身上枪械撞击腰扣的声音。
为了方便行动与合作,他给经常照面的几位士兵编了号,这大块头是一号,首当其冲。
之所以是一号,不是因为他块头最大,而是因为他是这些士兵里唯一一个受过专业的、真正的军事训练的人。那站立、握枪、打斗的姿势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他拿手枪而不是其它士兵那样威武的长步枪,因为这不是战场,步枪远没有手枪灵活好用。军装的肩膀微微鼓起一块,是防弹背心的痕迹。收容所里没必要穿这个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东西,他穿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习惯所致。
还有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这是真正刀口舔血后才会有的眼神,不是虐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就能得到的。
——这也是最初郁飞尘选他来搏斗的原因,找对手的时候,他从来只挑最强的那个。
雪亮的斧头刃劈裂倒数第二条白桦木的时候,一号的脚步在他旁边停了下来。浑浊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郁飞尘没搭理他。
他没转头,甚至连眼珠都没转一下。只是把最后一根白桦木拿到眼前,再次举起斧头,把它一劈两半。
“好小子。”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饱含怒意。
郁飞尘的本意很单纯,他一向善始善终,既然劈柴了,就要劈完最后一根。但听到这一声阴沉含怒的“好小子”,他确认,自己激怒别人的功力又在无意中增长了。
他把两半木柴拿起,放在木柴堆最上面,让它们堆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然后语调平平,说:“下午好,中士。”
作者有话说:
嘿孙子。
第19章 微笑瓦斯 15
“下午好,科罗沙。”一号的表情在最初的狰狞后,不怒反笑。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拧开盖子,“我来请你喝酒,小子。”
“您不记得了吗?”郁飞尘淡淡道,“我不想喝。”
上一次,他把一号的酒倒在了地上。
“我来请你喝酒。”一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郁飞尘没说话,因为一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把酒囊高高举起,高过了他的头顶。哗啦一声,透明的酒液当头洒了下来,他微微偏头躲过,烈酒淋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继续往下,浸透了右半边的衣服。
辛辣刺鼻的酒味蔓延开来。倒是比丧尸基地的78度假酒好闻些。
郁飞尘在思考。
他没在思考一号,他在想安菲尔德的计划是什么。除了这样硬碰硬的冲突,还有什么能把俘虏们解放出来。
看见他因为走神而近于发呆的面孔,一号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他知道科罗沙人视酒为诱人堕落的脏污之物,如今这家伙却被烈酒洒了一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
不过这一笑,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天打斗时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狞笑着拿起枪,对准了这个家伙的脑袋。
不,不对,应该拿鞭子。在赏这家伙一颗子弹之前,他得好好折磨他一番。
——而郁飞尘只是抬起眼皮,平平无奇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他的右手猛地扣住了一号拿枪的手腕,向下一拽!
原本就醉醺醺站不稳的一号被这样一拽,顿时失去重心,整个身子一个趔趄。他迈开左腿正要维持住平衡时,郁飞尘却已经借力向前一摆,然后拧着他的手腕迅速回身一跃,腾空膝击,正中他的右边肩背!
正在踉跄着的一号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倒,胸膛轰然撞上了凸出地面的木桩。
而郁飞尘另一只手迅速死死扼住一号的喉咙,让他一丝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让安菲尔德的计划去见鬼,他就是喜欢硬碰硬。
没人看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一阵北风卷着落叶刮过去,郁飞尘已经把一号放倒在地,缓缓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指——这人已经近乎完全失声,因为他的气管连着整个肺叶都被撞坏了。
昏暗的天光下,只有他的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郁飞尘的手指在他身上摸索,像外科医生在计算从哪里开始下刀。
右边衣兜是几串珠宝,左边衣兜里放着一个昂贵的金烟斗。都是高级货。
皮夹里看到几颗带着骨骼碎片的金牙,他把那东西丢掉,他俯视着一号。
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粗浊的、饱含仇恨的声音从一号喉口艰难地迸发出来。
“你……死……”
“我,死?”像是听到有人在讲笑话,郁飞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一号喘着粗气,咬牙向上看去。他不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科罗沙人手里。
——却忽然对上了郁飞尘的眼神。
血腥味里,毫不掩饰的森冷戾气扑面而来。空无一物的眼瞳里有隐隐约约的疯狂,像是换了一个人。
仿佛低级的野兽遇到了丛林的统治者,或者一个凡人见到了死神,一号咬着牙,本能地颤抖了起来,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手里的枪。
“告诉你们唯一一个可能挡住我的办法。”郁飞尘慢条斯理地卸掉他的手臂关节,手指无力地软垂下来,枪啪嗒一声落地。冬日的枯草上带着洁净的白霜,郁飞尘将枪柄在上面反复擦了几下,才把它握在手里。
“别让我拿到枪。”
话音落下,如同一个死亡的休止符,一号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呼吸戛然而止。郁飞尘站起来,冰凉的烈酒从他侧颊滑落下去。他轻轻喘了一口气,把自己恢复到平日里那种状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野兽吃了人就会一直吃人,刀刃见了血就要一直见血。被欲望和暴力统治而后疯狂的人他见多了。
但他永远能控制自己。
他望向旁边,那两个伐木的科罗沙人愣愣看着这边,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快意。郁飞尘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沉默地走过来,帮忙用旁边的木柴堆掩盖了尸体。这尸体死状凄惨,毫无尊严,但没人怜悯他。化工厂的白烟还袅袅冒着,战火纷飞的时代没有律法,就只剩下血债血偿。
郁飞尘来到车厢门口,另外两个士兵还在饮酒作乐,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另外两个伙伴已经一人拿着一柄斧头,游荡在了他们旁边。看见他出来,他们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士兵不足为虑,看守们没枪,也很好解决。
北边的哨岗看不清这边人们的具体动作,只能看见人群和卡车。
等到解决看守和士兵后,他们会假装要将运木料的卡车开回收容所,郁飞尘下车,悄无声息解决哨兵。之后,科罗沙人的所有行动就自由了——郁飞尘则继续潜入收容所,女人和孩子那一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卡车将分别被丢在北边和西面,营造他们往科罗沙方向逃去的假象。真正的科罗沙人则潜入南面的橡山,渡过那条环绕整个橡谷收容所的河流,在密林中继续行进。收容所察觉出不对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分散隐入夜晚的高山密林之中,
橡山上的橡子是长期的食物,雪水和冬天的冰块能保证饮水。
七到十天后,逃出生天的科罗沙俘虏们会像他们传说中的先民约尔亚尔拉那样斩断荆棘越过山脉,来到中立国家萨沙,与祖国取得联系。
这是个不错的计划,现在也一切顺利。最具威胁的士兵已经被解决,自由近在咫尺——没人不渴望自由。就连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鼻子也像是舒了一口气。
郁飞尘的目光在场中缓缓移动。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大鼻子的胆子并不像他的鼻子那么大。从刚才的表现看,只要郁飞尘的计划有成功的苗头,他就会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告密。
他只在一种情况下敢告密——那就是逃跑者占绝对劣势的时候。
而郁飞尘相信,不管是哪个时空的他都不会出纰漏,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在昨晚的预言中,大鼻子又确确实实地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