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345)
“如果阁下走不出这里,你的力量将归于我。”
“如果……你走出去了,那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
“怎么样?这样的交易还合理吧?”
第264章 群魔
玻璃筑成坚固的瓶体, 将郁飞尘与外界彻底隔绝,圆形的漫长通道尽头是唯一的出口。
合理?
郁飞尘甚至对这个词感到了一些陌生。
试图和他谈价钱的人最后都失去了很多。
对鬼牌一的未来不是很看好,郁飞尘开始打量近处的瓶体。据说, 玻璃室还是有些东西在的, 当然不会有人以为所谓的“玻璃”真是那种平平无奇的物体。
它有清澈剔透的质地, 水晶、玻璃、冰块、辉冰石都是这样的结构。不同之处在于,辉冰石内总是流转着柔和的七色光芒, 这东西的内部则涌动着一些透明的、相互扰动的气流。
看起来,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一样的东西在蠕动。
克拉罗斯提到过所谓的“玻璃瓶”。为了得到新的结构,玻璃室会把畸形的力量灌注在实验品身上, 然后将实验品放入瓶中, 自己则站在瓶外, 观察里面发生的事情。就像严谨的科学家观察自己的试管那样。
在巨大的、压抑的瓶体中, 实验体首先承受的是本源力量被强行撕裂改造的痛苦。再然后,他们将要经历一系列严苛考验。
那些考验包括但不限于面临重重力量风暴以试验新本源的稳定,残酷的精神拷问以确定人格的完整, 将本源反复打碎再重组以锻炼对其的掌控。
绝大多数实验品都会在里面崩溃死去,他们死亡的过程也是可供研究的资料。
一小部分会活下来,获得一个短暂的代称。譬如方块四和昔日的红心三。
走出一个瓶子, 代表在力量的道路上前进了一个序列。走出序列A的瓶子,则代表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鬼牌一放在这里的是序列几的瓶子?
郁飞尘一时间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他思忖了一下。
思忖的结果是, 他很忙。而且他要去找安菲,没空和鬼牌玩游戏。
于是虚空中, 平静蛰伏的旧银色本源缓慢流淌了一下。
咔嚓。清脆欲滴的声响。
一道冰裂般的缝隙以郁飞尘所在为中心向外蔓延飞散, 霎时布满了整个瓶体。
光滑的玻璃刹那成为全是碎纹的玻璃。再下一刻, 所有碎片向外飞散而去。
打碎玻璃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而他的本源, 似乎能摧毁一切东西。
瓶体破碎后视野不再有遮挡, 百步开外的地方,提着玻璃风灯的鬼牌一装神弄鬼地站着。看见自己的瓶子被打碎,他的目光有一瞬的紧绷和审慎。
漫天玻璃碎片里,郁飞尘接着往前走。
这时他感到了周身环绕着无形的、细密的气流,它们在看他——想必是先前看到的玻璃里的东西出来了。
紧紧是一眨眼的时间,从玻璃的碎片里,陡然涌出无数个密密麻麻、死气沉沉的半透明白色光点!
它们在他周身缓慢地游弋盘桓。如同成群结队的幽灵。
仔细看去,光点表面有一些模糊的明暗,像是隐约的人脸。
本源力量向它们蔓延而去,却什么都没触碰到。
远处,鬼牌一的唇畔浮现莫测的笑容。
“黑国王阁下竟然确实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这让我感到意外。在我们的研究结论中,这种级别的力量只要存在于世上,就意味着随时会发生无可挽回的失控。”
“不过,您也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力量无法左右、无法毁灭的……”
密密麻麻的苍白幽灵像一片海洋。
力量无法作用其上的,是意志吗?
所有的思考都在一瞬间完成,一切动作也都在转瞬之间发生。下一刻,郁飞尘前方的必经之路上,第一只幽灵迎面呼啸而来,霎时没入了他的身体!
那一秒,突兀地,郁飞尘听见了一道哭声。
恐惧的,痛苦的哭声,断断续续。
而他脑中竟自然而然浮现出与这道哭声有关的信息。
——是一个曾经蜷缩在瓶中的人,或者说,是一个玻璃室的曾经的实验品。他是被强行丢进来的,因为他做了错事。
他……很害怕接下来将经历的事情。因为他目睹过很多同伴被送进去,然后再也没有出来。那些瓶子里日夜都响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于是他不敢迈出哪怕一步,颤抖着靠着瓶壁失力倒下,不住哭泣。
然而,空气逐渐变得凝滞而冰冷,该来的东西,还是缓缓来到他面前……
与此同时郁飞尘略带疑惑地低头看向了自己。那双阒寂的漆黑眼瞳里,仿佛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种神情。
——他的心跳在加快,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简直像是想要逃出去。
郁飞尘感到怪异。
他和这个器官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很多年,它现在是在做什么,终于想起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哦,变化的不止是心脏,呼吸似乎也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身体绷紧,血液乱流,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更怪异的变化是他的想法。面对着前方,他心中居然生出一种迫切的、想要躲避的冲动。
再不逃离,就会有极度可怖的事情发生。
郁飞尘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打量自己的目光。
如果那只人脸幽灵是这个人残存的意志,而破碎的意志又进入了他的身体,那么,自己现在正在体验的,也许就是人称之为“恐惧”的情绪吧。
原来曾经的雇主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和精神是这样的状态。
那他们常常做出的那些离奇、荒诞、近于疯癫、找不到原因的行为,也是可以稍微理解一点的了。
郁飞尘继续前行。
靴子踩过满地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发出玻璃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
第二个幽灵穿过郁飞尘的胸膛。
哭泣声之外,又多了一道痛苦的嘶吼声。
这是另一个人了。他正在被实验。不能抵御的、冰冷的力量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刺入他的本源,肆意拧动,把它搅成破裂的碎块,也把他整个人的存在一片片撕毁。
体现在身体上的,是疼痛,刀割般的、灼烧般的——所有神经从末端开始被捻碎撕扯的痛。那一刻像是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淹没了一切声音,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痛感的来源,大脑、心脏、眼睛,全都失去了原有的任何功能,只有剧烈的疼痛生发、迸溅。
不能忍受的、完全超乎所有想象的,已经越过人体极限的痛觉。
……像真的一样。
这居然也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郁飞尘想。
以往,他的身体对疼痛的阈值很高,身体的伤口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说实话,那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规则。
起降舱里的设备,绿灯亮代表正常运行,红灯亮代表需要检修。人的身体遇到疼痛,则代表下次需要规避疼痛的来源。仅仅是这样。
有那么一个片刻郁飞尘短暂地闭了闭眼睛,让真实的、疼痛的知觉彻底淹没了自己。
存在,就是无尽的痛苦。
第三道声音是一道癫狂的笑声。
“终于……要结束了……”
“总算……要死啦……”
“再也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飞尘默默感受着内心的变化。
嗯,这就是所谓的“喜悦”了。人心中一种正面的情感。
再往前走,就更多了。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放声喊叫,有人濒死挣扎。有人用头颅疯狂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墙壁,直到血肉模糊,露出白色的骨头,然后流尽全部的鲜血。
绝望的、仇恨的、癫狂的、悲恸的……
洁净无瑕的玻璃里封存着的是玻璃室有史以来所有失败品存在过的痕迹。崩溃的意志,破碎的精神,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