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402)
祂动作如此迫切,像是要与他分享自己的存在。
郁飞尘以吻回应。
这是神明第一次主动的索求。
因为附生于永昼的意志终于回归现世的身体,祂真正触碰到自己的存在。
当属于神明的目光看向人世间的迷雾,命运的伏笔就此埋下。
祂来到这里,只需要一念转瞬。
可他若要回去,那个地方他流尽鲜血也不能抵达。
郁飞尘的手指穿入安菲发间,他第一次拥抱全部的安菲。
迷雾的赌局结束之时,人与神的赌局才刚刚开始,上场者依旧押注全部身家,连同整个世界的黑夜与白昼。
你还是可以赌,我不会让你输。
玻璃花窗之外,星海的尽头,永昼是一轮巨大的圆月,光尘缓缓收拢,最后一片碎片也回归了它的原位。
壁炉中,火焰恒久燃烧。
现世烟霾尽散,唯有明亮的火光梦境般笼罩着他们,如同永不落幕的欢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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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神启之一
郁飞尘把安菲的身体平放在床中央。
安菲睡着了, 他静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火焰,烛光, 壁画, 彩绘玻璃柔和而多色的折射光, 它们寂静地交汇、融合,似乎在环绕着他依然黯淡残破的本源。它的一半已经几近于无, 可是在核心深处,似乎新生出一点荧荧的辉光。
郁飞尘伸手为安菲扣上长袍最上端的纽扣,按照其上的饰样将它摆正, 再将长发整理得完美。
他好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 也总是想要去做。
除了有些时候, 他总是会让自己的神是一切意义中最完满。
做完这些, 他看着安菲的面庞。
——神明的本质是什么?有时淡漠,有时悲悯,爱与美的幻影里, 总是缠绕着罪与罚。
世间一切事物后都有神的影子。祂亦有很多面孔,但唯独与祂自己本身无关,因为祂爱众人而非自己。
郁飞尘明白这件事。大多数时候, 他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但是,另一些时候, 他觉得本不该是这样。
神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成为人?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成为真的神?这两者都没有答案。因为真正的神与真正的人,是完全不相关的两种存在。
但是安菲来到世上。
还未明白什么是真的人, 他就又要去拿起神的权柄。
可是神的力量, 来源于祂虚无、恐怖、永恒的本质。
而仁慈、爱怜、悲悯又只是人心中的幻象。
用爱与怜悯塑成了自己的人身, 再用人本身偏执孱弱的意念去拿起神属于万古虚空的力量。
然后, 世上才有了人的神。
于是他想救一切未救之人, 他想要一切归于永恒安宁的国度。
可是怎么能够做到?
神性的虚无总是消解着人性的光明。
人心的执着又总在污染着神心的空灵。
陷入其中者,永远撕扯挣扎,不得解脱。
这世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每一个还存在的物都是祂身上一条枷锁,每一条美德每一则颂歌都是无尽海雾中可望而终不可即的灯塔,它们锁着他在不可抵达的神与人的两极之间永世轮回。
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
所以他总会在你面前流泪。
世人传颂着他们的神明。
只有你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求救。
他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捧鲜血,每一次牺牲。
他离开神殿的时候还能够抛却自己的故土,可他想再往前走时却再也无法割舍那片永昼,因为他与它已共生太久。
如果那绵延的痛苦不能消弭,如果神注定无法解救自己,那么他来解救祂。
在在那万物崩解的一霎,一切你以为重要的都灰飞烟灭了。
你也就看见自己真正存在于何处。
你并非寄生于它。你是今在、昔在、永在。
在你鲜血相连的子民之外,你还有自己完全的生命。
彻底的撕毁与彻底的新生,只有一念之差。
那一刻你澄清了人性的混沌,也直面了神性的虚无。
至于以后如何,永昼是被弥合还是就此真的消散,不关联了。
郁飞尘的手指抚过安菲眼下,然后俯下身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是自由的。”他说。
“还有,我……”他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静默许久。
良久,才像是终于释怀许多。
“我爱你。”他说。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神殿里所有的门、窗都或虚掩或自然打开,仿佛只是漫长岁月里一个寻常的午后。
他走以后,安菲的眼下,滑下一道泪迹。
外界的风吹过来,安菲睁开眼睛。他起身下床去,却又靠着床身在地毯上坐下,抱膝环着自己,脸上似哭似笑。
“可是我也……”他说,“爱你。”
——他说出了一个对他而言过分熟悉又过分陌生的词汇。说罢,目光微微困惑。
“我……爱你?”再度迟疑地说出这句话,他忽地笑了。
“我爱你。”他又说。
“我爱你。”
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看到一个从未有过的新鲜世界,翡翠般的绿瞳里熠熠生光,像是霎时间曦光遍野,冬去春回。
手腕处传来轻微的触感,是他的藤蔓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看,见自己的箴言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抽枝发芽,在自己身畔悄悄蔓延伸展,纤长茂盛的藤枝将自己环绕其中。
青翠欲滴的叶片下,寂静地开满了雪白晶莹的小花。
于是他再度微笑起来,将藤蔓的一根枝叶抓入手中,像是回想往事。
“其实我从未停止过爱他。”他说,“只是……”
只是你从未真正去做过一个具体的人。所以,曾经的你也只会爱所有人。
你视人们的欢乐如你的欢乐,人们的痛苦如你的痛苦。你也知道他是特别的,但你觉得那是因为你视他如自己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只有当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转身回看,才知道,答案早已在你身后等待了不知多少漫长的光阴。
“好了。”眷恋般环视自己身周盛大静美的场景,他说,“我们走吧。”
藤蔓听懂了,它将自己收回去,变回一根小藤那样易于携带的形态。安菲把它拢入手中,它顺从地缠绕在安菲的手腕上。
然后安菲起身,走出殿堂。
这里是无序力量的最核心,虚无夜幕中一个极点,往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扭曲怪异的力量构成的奇观,再往外是那些最为破碎混乱的碎片。
过去的许多个纪元里,他从未停止过付出与努力,为的就是世界不至于沦落至此地步。
而如今他看着这些荒诞、怪异,群魔般的世界,却再度感受到冥冥中的引力。
当年他站在故土的边缘直面永夜之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也许,你最后的领悟,不在光辉的圣殿里,而在混沌的阴影中。
他朝外走去。深渊里的力量缠绕与交错之间,远方有黯淡的白色光影一晃而过,他想那也许是永昼。
他并没有再去寻找它的踪影,而是一步步来到此处的最边缘。回过身,看向来时的夜幕下似乎微带落寞的神殿,和千万个纪元前一模一样。
神殿矗立在混乱力量构筑的高山之上,登山之路曲折陡峻,数万道台阶上鲜血流注,一片刺目的殷红,格外浓烈的景象。
他平静地想起,那时候郁飞尘湮灭了整个迷雾之都唯独留下了永恒祭坛。
而永恒祭坛之中,自然全是他自己曾流过的鲜血。
但是,那都是太久远的过去了。
神殿扮演的角色未必重要,一切纠缠皆源于人与神在现世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