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9)
“我不知道你家中先前经历过什么。按说如果是那个人设下的巫术,他一定会把你抓回来留在身边,在气蕴没有被完全转移之前,他不会让你死。但你却在武威城生活了这么多年……”
赵珩当然知道发生过什么,赵平都带着他逃命,九死一生。
他舌尖抵着唇角,眯缝着眼看李玄度:“你这样说,是不是知道种下巫术的人在哪儿?”
这小子倒是机灵。李玄度瞥他一眼,点了点头:“我这两日推演了一下,他在南方荆襄一带。”
赵珩寻思一瞬,又道:“有没有可能不是你说的那个人,相反,下手的人就在武威城,甚至在暗处盯着我们。”
“我最初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种下巫术容易,但经年累月的维持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很多时候巫术依靠的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武威城没有这个条件。”李玄度把棍子丢在墙根儿,扑了扑手上的灰,道:“回屋吧,今晚你会睡个好觉。”
赵珩没再继续追问,而是道:“你打算把卜骨丢去哪儿?”
李玄度随手指了个位置:“往城东,我听卖我的小伙计闲聊时说城东有条浅河。明儿把卜骨挖出来,烧成灰,扬在河里就成。”
这倒像是把自己火化了,骨灰扬河里一样,听着似乎不大吉利。不过赵珩也没太纠结这个。
“你把那个人引到了东方,而我们却在西北。”赵珩如是说。
李玄度点头。
赵珩觉得巫术之玄奥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他问李玄度:“只有巫族人才能修习巫术么?”
“巫族术法不外传。”李玄度道。
赵珩可惜了一下。
李玄度以为他不高兴了,不由解释道:“巫者与天地相通,天文地理无一不晓,占卜、占星、观天象,行医、问政、窥天命。若巫族术法外传,使更多的人都具备这些特质,天地之间必将陷入混乱。即便是巫族,除嫡系可修习全部术法外,余者皆选其一进行修习,或为巫医,或为占士。你若感兴趣,我倒可以授你医术,想来对你会更有益处。”
赵珩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人竟认真了。他本想拒绝,但脑子里又不由自主的飘出那句话来,读书人,胸中有丘壑。
“好。”他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第8章
赵珩躺在炕上时心里颇为忐忑。他不知道一整夜的安眠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李玄度设下的符阵究竟有没有用。他无法安下心来,唯恐一旦放松心弦,那些恶鬼会更加疯狂的折磨他。
李玄度察觉到赵珩呼吸紧绷,安慰道:“我设下的符阵没有失手的时候,你安心睡便是,有我在呢。”
“我没事儿。”赵珩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不愿被李玄度看到自己紧张软弱的样子。
行吧,男孩子大了总是死要面子的。李玄度也干脆翻了身,背对着赵珩,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身边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赵珩忽然感觉莫名的心安。他犹豫了一下,又轻手轻脚的翻身回来,在黑暗中看着李玄度的背。不知道是不是李玄度连呼吸都具备催眠的效果,总而言之赵珩很快就在那如静水流深一般浅淡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赵珩最终是被胸口压着的大石头憋醒的。
天光大亮,赵珩睁开眼就看到一颗乌黑的脑袋压在他胸口上,怪不得他喘不过气儿。他有些生气,这人睡觉也忒不老实了,个大老爷们儿见天夜里往别人怀里钻是什么道理。浑身还硬邦邦的,当谁稀罕他呀!
赵珩越想越气,扯着被子猛一翻身。就听耳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跟着李玄度闷哼一声,一脸茫然的捂着脑袋仰起脖子,惺忪的睡眼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他见赵珩背对着他,又半眯着眼凑了过去,直往赵珩后背上贴,眼看着就要把赵珩整个人拱到墙上去了。
赵珩:……
赵珩气的反手推开李玄度:“你干嘛呀!我要给你挤死了!”刚睡醒的少年,嗓音还带着沙哑。
李玄度被他吼了一句,人也清醒了几分,不由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身上比较暖和。”
赵珩更气了,合着是把他当火炉了!
他耷拉着脸坐起来,拍了拍李玄度:“赶紧起来吧,时候也不早了。”
李玄度捏着眉心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还没睡够啊!
“对了,昨晚睡的怎么样?”李玄度问赵珩。
赵珩早上起来光顾着生气了,李玄度一问,他方才后知后觉,昨夜是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恶鬼缠身,没有刀山血肉,平静的如一潭静水。就连被压醒都显得那么生动可贵。
他拎着鞋呆呆的看着李玄度,好半响方才开口:“很好,多谢。”
李玄度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不太情愿的从被窝里爬起来,道:“是好事儿。人啊,睡的好了,精神头自然就足了。精神头好了,心境就会好。心境好了,就不会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少年人肝火旺,还是要平心静气一些,少生气。生气多了就容易生病。”
赵珩: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他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就见赵平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拳头一下一下打在手掌上,颇为焦虑。
“爹!”赵珩喊了一声,赵平都差点儿没跪下。
天知道这些年每次赵珩喊他爹,他夜里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朝着国都的方向叩拜赎罪,虽事出有因,但他生受不起啊!
孟氏在厨房做饭,赵琰见他大哥出来,麻溜儿的去厨房打水。院子里这会儿没人,赵平都赶紧走过去就要行礼,被赵珩拦下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的,若你太拘谨,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吧。”
赵平都纠结了一下,终是应下了。
“阿珩昨晚感觉如何?”
赵珩浅笑道:“还成。李玄度有些手段,昨夜一切都很安稳。”
赵平都细细观他面色,因常年累月睡眠不足,赵珩脸上总带着些阴郁之气。即便他刻意表现的温和,眼角眉梢总是挂着笑意,脸色依旧不甚好看。这会儿瞧着虽没太大改善,但至少人看起来有精气神儿了。
“虽是如此,但巫族人狡诈,阿珩还要谨慎处之。倘若日后他无二心,且此人当用,阿珩留其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赵珩点头道:“我知道的,你告诉我的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讲。”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别人讲,那些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事。他心里可一点儿不相信自己是什么金疙瘩皇太孙,他也不在意。
“对了爹……”
赵平都心肝又是一抽,忙道:“怎么了?”
赵珩指着院子西北角说:“李玄度埋了卜骨在那里,今天要烧了洒到城东那条小河沟里,有劳爹跑一趟了。”
赵平都忙应下,又问道:“听说李玄度还给你开了方子,我这次拿了军饷回来,药钱上用不着省,吃食上也别苛待自己。”
“嗯……”
吃过早饭,李玄度把卜骨烧了,用一块红布包着递给了赵平都。骨灰还是热乎的。
李玄度说:“连着红布一起丢河里就成,没什么讲究。”
说完又喊来赵琰:“从今儿起要给大公子补身子,泡的药浴和口服的汤药还得改一改方子,我说,你记着,去问价。”
赵琰一回生二回熟,李玄度一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了。
赵珩想到什么似的,又折回屋里,去柜子里翻腾了半天,终于在犄角旮旯翻到了一本破旧的书。所幸西北气候干燥,书没有受潮阴湿,保存的还算完好。
他拎着书走到李玄度身边,脸颊微红道:“你瞧瞧,这书能教么?你昨晚说教我医术,但我不识字。”
后面那句话他说的很轻,一种羞耻感莫名充斥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李玄度拿过书看了眼:“哦,这是启蒙书,倒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