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26)
“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罢了!”顾兰西冷嗤一声:“淮阳王虽势大,但他打着忠君爱民的旗号,便受制于君臣之礼,碍于君臣之义。大周尚存,他不敢反!各门阀之间亦明争暗斗,互相争抢地盘。若陛下能笼络小门阀,将矛头对准淮阳王,未必不能给大周争得喘息之机。”
“淮阳王放出风声勤王驱敌,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咱们这位陛下龟缩不前,唯恐丢了皇帝的宝座。被淮阳王一吓就缩回去了。他倒真以为淮阳王会发兵?如今边关百姓对大周失望至极,反倒让淮阳王钻了空子。哼!”
“休得胡言!”顾松亭厉声道:“兰西,你我父子二人初回国都便接手碧水关军事,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今日你在大殿上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撺掇一番。即便在家中也要仔细隔墙有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么说父亲也认同我所言?”顾兰西长眉微挑,见顾松亭瞪他,忙举手笑嘻嘻道:“行行行,我不说了。咱们陛下千秋万代,圣明至极。”
顾松亭踹他一脚:“站直了,歪七八扭的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为父还能不知道?收敛些!”他背过手轻咳一声:“为父饿了,去做饭吧。”
顾兰西:……
他把双手搭在脑后,刚下了台阶便见老门房溜溜跑进来,道是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松亭立马正了神色,理了理衣袍,领着顾兰西快步走到前院儿。宣旨的是杨泉。
姬昊一共下发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顾松亭为碧水关大都督的旨意,另一道则是给顾兰西的赐婚圣旨,赐的正是大司马的嫡次女。
顾兰西在老爹的逼视下硬着头皮接了圣旨,心里把姬昊反复骂了八百遍。
杨泉宣读完旨意,拱手笑着道恭喜,话家常一般说道:“大司马是国丈,深得陛下倚重,顾大都督同大司马结了亲,足见陛下看重大都督。”
“多谢陛下。”顾松亭道。
送走杨泉,顾兰西捏着圣旨气出一脑门的三昧真火:“我连大司马姓甚名谁都不知,大司马府门朝哪儿开也不知,婚姻大事竟成了笼络人心的筹码了。”
顾松亭道:“娶回来供着便是,左右你我父子二人来日常驻碧水关,也不见得能在国都留几日。”
“那不是占着茅坑不……呸呸呸!”顾兰西差点儿没把自己说成茅坑。
老门房听他说话不禁失笑,察觉自己失态,忙又连声告罪。
顾兰西嘬了下牙花子:“那甄世尧在国都势大,陛下看似倚重他,心里却未必没有防备计较。我们两家联姻,他就不怕甄世尧笼络将门得了兵权,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松亭也不理解。
老门房想了想说道:“小人虽一直看守将军府,但小人那婆娘是个好信儿的,这国都家长里短就没她不晓得的。我听婆娘叨咕过,大司马甄家嫡出的二小姐自幼体弱……”
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顾兰西当下就了然了,不由嗤笑一声,陛下这是既想给他找个高门贵媳,又怕大臣结党营私。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媳妇给他,保不齐过两年人就没了。且叫甄氏得了将门的亲家,把人往上拱一拱,朝中那些倒甄党为防甄氏继续做大,自然会更加卖力把甄世尧拉下马。
更何况当年的顾家军早已荡然无存,眼下他们光杆两父子,兵马都是陛下的,于军中并无根基。无论是立威还是收拢人心,都需要不少时间。甄世尧即便同顾家结亲,眼下得到的也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但朝臣们不会放过甄世尧,大家斗的越欢,陛下越能从中取利。虽兵行险招,倒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虚伪至极。
他踢飞了脚下石子儿,道:“爹,赶紧去兵部交接,早早离了国都这是非之地,多吸一口气我都嫌晦气!”
顾松亭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磨蹭什么,还不做饭去,想饿死你爹!”
顾兰西唧唧歪歪兀自叨咕了些什么,顶着一脑门官司往厨房去了。
顾松亭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回去,一边走一边叹气,叹那被冤死的隐太子,叹这渺渺茫茫的大周国运……
第23章
孟夏时节,山间也多了几分暖意。山风拂过,带来轻轻柔柔的暖风,混着野草野花的香气,尤为舒适。
当然,如果没有一阵一阵催人尿下的曲调声,这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一天。
赵平都在半山腰的空地处练兵,揪着脑袋望着远处稍高的山坡发愁。那正是曲子的源头,一个少年盘膝而坐,正练习用叶片吹曲子。他身后站着那人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山坡上看风景,时不时的揉一把蹲在他跟前的白狼,莫名竟有一种享受之感。
赵平都虽是个大老粗,但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的。但凡长着耳朵都能听得出,他家小殿下吹的调子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赵平都细细回想一番,这事儿却也不能全怪小殿下。
犹记得在东宫时,他听过醉酒后的太子殿下唱曲儿,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愣是没一个字儿在调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那可是闻名国都的古琴高手,小殿下竟没能继承太子妃的优势……
赵珩吹完一曲,面颊通红的问:“这回呢?能,能听得出我吹的哪支曲子么?”
李玄度点点头,笑道:“当然!”
赵珩清亮的眸子倏然瞪大,只是还不等喜悦溢出来,便听李玄度又补了一句:“你吹的是小寡妇哭坟!”
赵珩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颓丧。
“曲子吹成什么样不重要,能让兽听得懂便是了。”他拍了拍白狼,道:“银毫,去。”
银毫是李玄度给白狼取的名字,这白狼十分通人性,住在大月山上的百姓们现在已经不怕狼群了。
银毫抖了抖通身白毛,懒洋洋的走到赵珩跟前,喷了个鼻响。
李玄度道:“再试试。”
赵珩小脸绷着,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将叶片搭在唇上。单就这么看着,俊秀少年吹曲驯狼,赏心悦目。然而一旦吹出调子来,顿时有种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的悲戚感。
李玄度屈指挠了挠鬓角,见银毫虽一脸嫌弃,但还算配合,那就这么着吧。谁能想到文武双全,聪慧敏捷的赵大公子是个音痴呢。
也许是银毫嫌弃的太明显,赵珩终于认清自己了。他放下叶片,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望着天边大团大团翻涌的白云,忍不住瘪了瘪嘴。那张在李玄度看来不是波澜不惊就是阴云密布的脸上,竟难得的出现一丝委屈来。
李玄度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撑地,偏头看着赵珩。
在武威城的街市上第一眼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就看得出他骨相生的很好看,他的父母应该都是容貌不俗之人。这段日子在山中调养,赵珩不似过去那般面黄肌瘦。面颊长了肉,愈发有少年气了。
但因为炼化阴气的缘故,他皮肤比一般的男子要白一些,微微上扬的眼尾漾着淡淡的红色,给这风清气正的少年气又镀上几分妖冶之气。常常会让李玄度移不开眼睛。
“怎么不高兴了?”李玄度淡笑着问。
赵珩扭头见李玄度笑得一脸玩味,银毫窝进他怀里,轻蔑的看着自己,这让赵珩觉得更委屈了。他伸胳膊赌气似的要把银毫拉过来,可惜银毫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李玄度朗声大笑,拍了拍银毫的脑袋,嗔怪道:“赵大公子稀罕你呢,你这样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谁稀罕它!”赵珩哼了一声。
谁知银毫抬起爪子啪的抽在赵珩身上,痛的赵珩直咧嘴。
“你这小畜生,故意整我是不!”
赵珩粗暴的搂过银毫,很是痛快的捋了捋那一头银白狼毛,银毫被他撸的直痒,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一人一狼闹了一通,赵珩方觉心里痛快不少。
“不就是音痴么,我又不靠唱曲儿卖艺,管他在不在调上。我不说,谁知道我吹的什么。银毫能听得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