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41)
直杀到金乌西坠,双方陷入疲战,杨冲在亲兵的拱卫下好不容易冲出重围。
留守沂山关的刘副将见前方沙尘滚滚,还当是大军得胜而归,正欲开城门迎大都督入城。忽然他目光一凝,猛然发觉大都督之后竟有周军追杀!
他抬起手,目光紧紧盯着杨冲和亲卫兵,额头沁出汗来。眼见距离愈发近了,这才吩咐手下:“速开城门,待大都督兵马入城,即刻紧闭关城!”
冯起追着杨冲奔袭至沂山关下,忽地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般袭来。
他堪堪勒住马,骏马扬起前蹄引颈长啸,根根利箭钉在面前的土地上,再往前就是沂山关的射程范围了。眼看着杨冲回了关城,冯起恨恨的啐了一口:“可恶,就差一步!”
抬头看着沂山关城,城墙依旧巍峨如初,上百弓箭手拉满弓弦,利箭直指城下周军。冯起提枪指着刘副将,喝道:“听着,且叫杨冲老儿的头颅在他脖子上多留几天,他日我冯起必来取他项上人头献给我家赵将军!”
才入关门的杨冲听得关外隐隐传来的声音,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下晕死过去,人事不知。
“大都督!!!”
比起沂山关内的慌乱,周军此刻士气大增,全军将士皆喜气洋洋。
投军多年的老兵笑的一脸灿烂:“多少年不曾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一旁的小兵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你以前打过多少仗似的。从打赵都督领了南平关,边关一直安稳着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头一次上战场就斩敌三人,那吹出去也是倍儿有面子的!”
老兵就冲另一队的年轻兵卒抬了抬下巴:“人家斩敌十五都没炫耀呢!”
小兵向那人投去羡慕的目光:“这得拿多少赏金啊。”
“……此次我们大获全胜,我军伤者三百余人,亡故者不足百人。斩敌军近千人,斩敌军副将一人,头领三人。”
赵珩听手下部将汇报此次战况,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这和预想的并无太大出入。周军首战告捷,算得上一场漂亮仗。
冯起一脸可惜道:“无奈叫杨冲跑了,若杨冲一死,沂山关必乱,我们趁虚而入一举收复沂山关那该多好!”
“老小子跑的太快,我在林中抽空瞟了眼,大月山的兔子都没他撩的快。”张齐这话一出,惹得众将纷纷大笑起来。
赵珩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道:“杨冲毕竟是守关老将,此次中埋伏也仅折损千人,可见此人行军颇有章法。若非我们以此计引他出关,只怕待到入冬也伤不了沂山关分毫。”
说到这,冯起又叹了口气:“如此一来,杨冲必定紧锁关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出来了。那沂山关城高险深,就算这回关军损兵折将,我们仍很难攻进去啊。”
诚如冯起所说,他们领的军令是攻下沂山关,灭杨氏,收复陇西。眼前小小的胜利和目标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赵珩见气氛陡然凝注,目光掠过众将肃然的脸庞,轻笑一声:“怎么,这就打了退堂鼓了?”
冯起忙道:“当然没有!我们能胜一次,就能胜第二次,第三次!”
“说得好!”赵珩一掌拍在桌上:“经此一战,我们已然达到了震慑杨氏的目的。眼下我们没必要纠结于如何再引杨冲出兵,而是将目光落在陇西杨氏内部。”
冯起“嘶”了一声:“大将军的意思是……使一出离间计?”
赵珩道:“也可以这么说。我只是恰好拿到了杨氏一点内部消息,杨凌并不赞同杨冲引兵出关。”
张齐一惊:“这么说是杨冲无令擅自发兵?!这又经大败,还折了一员大将,杨凌必不会轻拿轻放了。”
“若这时陇西内部再生动荡……”赵珩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眸光渐渐深远。
冯起张齐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将军心里又有主意了,也忍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
自前次大败杨冲后,前线便没什么战事,赵琮也不好留下。瞧他大哥毫发无损,只将李玄度送到他大哥营里就率军回原地待命了。赵珩将营帐又迁回了饮马坡,远离那片密林。
立秋之后,秋老虎开始发威了,太阳烤的人皮肉发烫,到傍晚方才有两分凉意。
李玄度坐在山石上翘着腿摇扇子,手边放着一壶凉茶,他拿起茶碗滋溜了一口茶水,喟叹道:“杨冲战败可有些日子了,怎沂山关里没听着多大动静?”
赵珩蹲在他旁边啃馒头,许是有些噎得慌,他夺过李玄度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茶水,惹得李玄度白他一眼:“怎不用自己的茶碗。”
“你的碗香呗。”赵珩口胡道。
李玄度踹他一脚,笑骂一句:“没个正形。”
赵珩总算把干馒头吃下去了,望着远处没入天际的红霞,道:“快了。”
紧跟着,他扭头看着李玄度,笑的一脸灿烂:“快到八月十五了。”
李玄度的心头如同被火红的云霞烧过,熨帖又透亮。
残阳的红色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一个坐在高处俯身看,另一个蹲在低处抬头望。两道影子如鸳鸯交颈,密不可分。
赵珩说的没错,沂山关的消息很快就透了出来。
“……杨冲兵败后,并未第一时间往原州城送战报。那会儿杨冲重伤,关城里险些乱了套。只是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密不透风,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杨凌得知时已过了五日。”
赵珩嗤笑一声:“听说杨凌又惊又怒,病了一场,辍朝三日,待精神稍有好转,下旨将杨冲斥了一顿,一点儿面子没留。还革了他大都督的职位,收回兵权,勒令其返回原州城。”
李玄度不禁唏嘘:“杨冲本就心气儿高,只怕受不住这么一遭,毕竟年纪不小了,给小辈指着鼻子骂,搁谁心里都不好受啊。”
冯起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杨氏虽是杨凌为主,但杨冲在族中威望不减。此次即便杨冲有过在先,然杨凌做事不留情面,也叫族人颇有微词。”
张齐就乐:“虽说杨氏自立西原国,但我瞧着就是自家作坊闹着玩儿。族老们都舞到杨凌跟前儿去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吧。世家大族好似那街边打群架的,半点礼数都不讲。”
“杨氏到底还是没落了。”李玄度叹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盛极之时便要逐渐衰落,衰败到极致亦会重新兴盛。便如月之圆缺,圆满之时总是少数。而世人求的便是圆满,正因为圆满不可多得,才显得弥足珍贵。”
“此消彼长,杨氏衰退,我大周便能进取。”赵珩目光清亮:“这个王朝哪怕已千疮百孔,但绝不会走向灭亡。”
“说得好!”军帐外传来一道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不等亲兵汇报,赵琰便在帐外喊道:“大哥,我能进来不?”
李玄度长眉一挑:“阿琰?”
赵珩冲帐外喊了一句:“进来吧!”
赵琰一撩帘子,当先露出一张晒的黢黑的脸,他嘿嘿一笑,那口整齐的白牙将脸趁的更黑了:“大哥!先生!”
进了帐子又向众人团团行礼:“冯大哥,张大哥……”
冯起张齐站起身来,拱手道:“阿琰,好多年不见你了,没想到你生意做这么大了。”
“多亏了师父收留我,不然当年我早就死在战乱中了。”他不愿多提这些伤心事,忙指着帐外说:“大哥,我担心朝廷苛待你们,将士们吃不饱饭。就弄了一批粮草,不走军饷,专门给大哥还有军中兄弟打牙祭的。爹那边我也打点好了,也送两车过去。”
冯起一听便道:“多谢阿琰了,外头那些兵粗手笨脚的,我这就出去清点。”说完,胳膊肘拐了张齐一下,二人齐齐退出,将帐子留给自家人说话。
赵琰目送他二人离开,这才上下将他大哥打量个遍:“大哥好像瘦了,但瞧着又结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