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57)
宋镜敛苦笑一声:“瞒不过沈府监。老夫贸然登门确有事相求。此事既出于私心,也为公理。既算私事,也算国事。如何评断端看沈府监怎么看。”
沈时卿隐隐猜到宋镜敛是为何事而来了,他道:“此事干系重大,宋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说。”
“若没想好就不会来找沈府监了。”
沈时卿起身抬手:“还请宋大人移步水榭。”
水榭建在湖中央,只有一道木桥通往此处,沈时卿命长随守在桥头,不许任何人靠近水榭。
宋镜敛拢着手四处望了望,笑道:“这水榭建的极好。”
沈时卿负手而立:“今日所谈之事,出你口,入我耳,再无第三人知晓,宋大人放心。”
宋镜敛收起笑意,他转身面对沈时卿,展袖一拜。
沈时卿吓了一跳,忙将人托起:“大人折煞我了。”
宋镜敛目光肃然:“今日来,是想请沈府监接手一桩旧案。”
“隐太子谋反案。”沈时卿道。
“沈府监已经猜到了。”
沈时卿道:“联想这大半年来国都的传言,再想到陛下为庆皇太孙生辰召赵氏父子入国都,如此大动干戈,很难不让人多想。何况能劳烦宋大人亲自登门,也必不是小事了。”
宋镜敛叹道:“我知道这件事难为沈府监了,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陛下多疑,他的心思很难捉摸。召回赵氏父子,国都必掀波澜。”
“隐太子尚有血脉存于世,对吗宋大人。”沈时卿看着宋镜敛布满沟壑的脸,他道:“隐太子旧案牵扯太大,眼下国家正处风雨飘摇之际,依宋大人性情,即便心知隐太子蒙冤,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牵出此案引朝野动荡。唯一能解释宋大人所为的只有一个原因,当年的皇太孙还在,而且和赵平有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名震西北的年轻都督赵珩身份存疑。宋大人想在这时翻隐太子旧案,是想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否则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个,被咱们这位多疑的陛下悄无声息的杀死,亦或是被认定为东宫谋反案的漏网之鱼而被处决。若如此,隐太子旧案则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沈府监明察秋毫,老夫的心思都被你看穿了。”宋镜敛由衷赞叹,又说道:“老夫一直怀疑眼下发生的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操纵,陛下谨小慎微,这当口上不会轻易调守关大都督入国都。”
“大人怀疑陛下已然知晓隐太子遗孤的存在。”沈时卿问。
宋镜敛点了点头:“所以诚如沈府监所说,若不能力挽狂澜替隐太子翻案,为隐太子遗孤正名,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算翻了案正了名,他就有活路了么?”沈时卿随手从罐子里捻了些鱼食扔进湖里,十几条金鲤争抢着,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荡起水波。
“鱼儿争食,世人逐利。陛下坐着那至尊之位,任何有可能动摇他地帝位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放过。”
宋镜敛则道:“既然都难逃一死,那为什么不试试呢。我们未必是孤军奋战,这世上尚有许多心思澄明之人。比如你的父亲,当年监察府的老府监。”
“宋大人何意?”
“沈老府监同我有旧,我二人明面上来往虽不多,却时常通信。他和我一样不结党营私,但我们心中都十分赞同隐太子变法革新之举措。隐太子谋反案世人心知肚明是被诬陷,却无可奈何。隐太子故去后,沈老府监一直在搜集证据,只等着有朝一日能还隐太子、还东宫诸人清白。可惜老府监一身病骨,终究没熬过先帝。”
也许是觉得自己小人了一把,宋镜敛老脸一红,如实道:“我知道老府监在做这件事,所以今日才来找沈府监商量,我想老府监临终前一定留下了不少东西吧。”
沈时卿斜睨他一眼,若这么看的话,这老头某些地方确实和自己的父亲有些……“臭味相投”!
沈时卿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宋大人还真是老奸巨猾。”
宋镜敛客气了一句:“比沈府监还是差了些。”
沈时卿道:“陛下未必会将此案交给我来查办。”
宋镜敛就道:“事在人为,只要沈府监肯接就好办了。”
“宋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接我就不是人了。”沈时卿阴阳了两句,继而话锋一转:“不过宋大人说的对,这世上尚有许多正义之士。就算陛下现在不愿意承认隐太子当年对他的照拂,但既定的事实是抹不去的,除非他不在意天下人口诛笔伐。”
宋镜敛拢手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这件事牵连甚广,说不定还能从中揪出探子细作来,要沈府监多费心了~”
……
安逸的日子过太久了,赵家兄弟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大哥会被召入国都城。赵琰赵琮知道大哥不是他们赵家的,但这件事他们也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在他们心里大哥就是大哥。
赵琮先表态:“大哥安心去,沂山关我替大哥守着,南平关的冯起大哥也是自己人。西北都在我赵家手里握着,那国都城里的皇帝若敢伤害大哥和爹,我赵琮第一个不服!”
赵珩没反驳,他嘱咐赵琮:“我和先生走后,务必紧守关门。阿琮性情颇有些急躁,阿琰要多多照拂。”
赵琰忙道:“大哥放心,我会看着阿琮的。”
赵珩又道:“军中那细作马三郎,若他敢挑拨事端,即刻杀之,莫留祸患。”
赵琮应了一句:“我使人紧紧盯着他呢,必要时一刀送他见阎王。”
“大哥。”赵琰把一块玉简递给赵珩:“这是我赵氏粮铺的凭证,大哥收好,我在国都城留了两间铺面,若大哥有任何需要直接拿着玉简去找掌柜便可。”
“阿琰有心了。”
“对了大哥,你们云游时乘的那辆马车我请曹家小叔重新改了改,就在院子里停着。”
这辆马车随他们走遍了大周,如今被曹木匠重新抛光了一遍,又多添了暗箱,暗箱中备了弩箭。
“车厢的木料都是曹小叔用特殊手法打磨的,刀枪不入,又能防火。”
赵珩又一次对曹木匠刮目相看,也愈发觉得墨氏底蕴深不可测。
李玄度则道:“说到底还是钱到位了,这重新改造一次得花不少金叶子呢,阿琰可舍得给你大哥花钱了。”
“出门在外路途艰辛,自要舒坦安稳些我才安心。”赵琰说道。
他扭头看着赵珩,收起平日那副逢人便露三分的笑脸,很严肃的说道:“大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姬昊最好日夜为大哥祈祷,祈祷大哥平平安安。否则哪怕大哥伤了一根汗毛,我也会拼了全部身家,让姬昊知道我西北赵氏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赵珩一手搭着赵琰,一手搭在赵琮肩膀上,心内波涛翻涌:“大哥记下了。”
饱经风霜的马车再一次踏上征程,承载的却更加沉重了。
……
“玄度你看,宸儿一见我就笑了。”赵珩一眼不眨的看着床榻上的小娃娃,新奇的不行。
他依稀记得阿琮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丁点儿,只是那时他阴气缠身,阿琮见了他就哭的撕心裂肺。他唯恐伤了阿琮,便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即便如此,内心也是欢喜的。那是看见新生的喜悦。
“大哥抱抱宸儿吧,他喜欢你呢。”芳唯笑道。
赵珩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能抱么?”
芳唯将宸儿从塌上抱起来,给赵珩示范:“就这样,托着他的头……”
宸儿被塞进赵珩怀里的时候,他只觉得软乎乎的一团,他甚至不敢用力,僵直着脊背和手臂,傻呵呵的跟李玄度说:“你看,这是我外甥。”
李玄度摸了摸宸儿的手,笑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赵平都在后头巴望着,不停的搓着手,心说这还是他外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