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87)
韩伯城的话还清晰的印在脑海,幻境之中,所见皆为实,所爱皆失去。他会亲眼看着至亲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会亲手把玄度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会成为一个强大的杀器,让人间化为炼狱……午夜梦回之时,他总能看到被穿了琵琶骨的玄度,浑身是血的倒在他怀里,再无声息。
即便表面不曾表露出来,但赵珩知道,他心里潜藏着巨大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近来练功也受到了阻碍。唯恐走火入魔,他已多日不曾引渡阴气了。但玄度心思敏感,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发现端倪……
“……怎么又输了!”赵琮撅了撅嘴:“元煦师兄和大姐俩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我们玩儿不过!”
芳唯就笑他:“元曜师兄倒是打的不错,可惜带了你这个臭牌篓子。”
“可说呢!”赵琮叭叭说道:“我今儿运气不好,抽不到大牌,全是一堆小喽啰。”
李玄度竖着耳朵听了听,叹道:“你啊,总是被手里的牌左右,殊不知打牌打的是人心,牌面不过是工具罢了。一副牌的张数有限,每个人抽到的牌也全然不同。你有的牌他们未必有,哪怕只是最小的牌,也有可能是他们正需要的。”
“先生说的是。”芳唯竖起三根手指在赵琮眼前晃了晃,道:“三点够小吧,可若我有四点、五点、六点和七点,偏偏少了三点,就连不成顺子,我便要一张一张将它们打出去。”
赵琮挠了挠腮:“对啊!就算我抽了一手烂牌,即便明知打不赢,也可以膈应膈应你们嘛。何况我不是单打独斗,我还有元曜师兄。只要元曜师兄赢了,我们便不算全输!”
“不屈服于命运,命运便不能奈我何。”赵珩忽然开口,好似连日来堆积于心底的阴霾骤然见了天光,豁然开朗:“上天给了我们一副牌,不论好坏,路都是我们靠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好牌不一定就赢,烂牌也未必会输,端看谁更有谋划,更有毅力。若一开始就想着输,那这辈子便彻底废了。”
李玄度扭头看他一眼,少年双手负立身后,身姿挺拔,说这话时双眸闪着异样的神采,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强大和自信。
有时候阴霾藏于心底,也并非是因为恐惧太甚,不过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罢了。
赵珩冲李玄度点了点头,踱步走到赵琮身后,道:“继续抽牌,这局大哥教你。”
有大哥当后盾,赵琮浑身抖擞,立马支楞起来。不过该谁不说,这孩子手气也是真臭,那牌便是赵珩看了都咬着腮帮子直发愁。
李玄度幽幽来了一句:“不要屈服于命运啊,少年!”
赵珩:……
船上的日子虽然难挨,但总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船靠岸之时,师徒几个齐齐松了口气。
连日在江上飘着,骨头都酥了,几人下船时忍不住手脚发软。赵珩知道李玄度身子骨弱,在船上时每晚都给他按摩筋骨,走这么一遭下来,他竟比几个小的还活蹦乱跳。
李玄度瞥了眼一脸菜色的几个徒弟,抬手点了点:“你们小年轻也太弱了,还不如为师我呢。”
赵琮嘴巴不服输:“我说先生,您那身子骨就别拿出来炫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赵珩扶着李玄度,小声道:“晚上还给你按。”
李玄度:……他不是很想,但又觉得没那么不想……真是纠结。
纠结的李玄度循着饭菜的香味进了酒楼,一行人饱食一顿,顿感连日的疲惫烟消云散了。
“先生,我们要在濮州留几日么?”赵琮舔着肚子,说话还忍不住打嗝。
李玄度道:“听说濮州当地的裹凉皮味道甚美,眼下已快入夏,正是好时节。你们若想逛逛,多留两日也无妨。”
姬元煦道:“甄世尧在秦阳一带秘密经营,濮州城距秦阳不远,不过三日路程,唯恐这里有甄家的人,我们出行万勿小心谨慎。”
“该小心的是你们兄弟俩,我们与甄世尧素不相识,倒是听说大周皇长子拐带二皇子出行,了无音讯,甄大司马找人找的快疯了。”赵珩挑眉:“若被甄世尧发现你的行踪,你说他会不会对你动手。皇长子死了,二皇子便可顺利继位,倒正中人家下怀了。”
姬元煦给赵珩倒了杯茶水,笑道:“赵师兄不妨盼我点儿好。”
赵珩冷哼一声,就势将茶水喝了,吩咐道:“方野,你在附近先随意打听打听,不用太刻意,也不拘问什么,就说是北边来的,想做点小买卖,主家让你来探探路。”
姬元煦低着头抿嘴笑了笑,赵师兄这人也就是嘴巴毒些罢了。
芳唯道:“那我和阿琮出去找客栈吧,元煦师兄和元曜还是少在外头走动,免得被人察觉。”
姬元曜拱手:“有劳师姐师弟了。”
濮州城不算大,也不是枢纽要塞,城中倒显得十分安逸。赵珩撩开马车帘子一角向外看了看,道:“秦阳不愧是天下粮仓,便是濮州这般小城,只因靠着秦阳便可凭粮食立足。城中五步一粮铺,街上小贩担着各式菜蔬,如此鲜嫩的青菜在国都可要重金,在这里却便宜贱卖。”
李玄度道:“秦阳气候好,土壤肥沃,适宜耕种,一年两次收成,百姓尚可自足。可惜秦阳擅农事却不擅兵道,有幸大周占着秦阳门户雾谷关,否则秦阳早已落入门阀之手,惨遭瓜分。”
“于国家而言,兵、粮、钱缺一不可。大周依靠秦阳之粮食供养三军,若秦阳没了,大周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赵珩撂下帘子,低声道:“甄世尧打上秦阳的主意,只怕所图不小。”
李玄度拢着袖子觑他一眼,笑道:“阿珩素来不甚理会国事,怎近来倒颇为关心?还特特叫方野出去打探情况。”
赵珩表情一僵,轻咳一声,道:“先生不是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也是天下人,关心关心天下人的事儿也无可厚非。”
李玄度抿唇一笑,没戳破他,心说这小子就是嘴硬,实际上心比谁都软。这一路云游见当权者争权逐利,百姓陷于疾苦,赵珩本也不是冷漠之人,见得多了,心性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变了。终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第76章
“阿琮,不是找客栈么?怎还找了个院子?”姬元曜下了马车见独门独户的小院颇有些惊讶。
赵琮就道:“这就是客栈啊!”他指了指前面那条正街:“喏,就是街口那家同顺民房。适才我和大姐说住店,掌柜的问我们几人住店,我说有七人,外加两辆马车需要停靠。掌柜就带我们来了这小院,还说这条小巷挨着的四户都是他家的。”
“倒是头一次见这么豪阔的掌柜。”姬元煦一边咂舌,一边踱步进了院子。
李玄度笑着解释:“国都寸土寸金,要是哪家有这么多宅邸,属实豪阔。可这是濮州城。说起来原本是没有濮州城的,这一带本是荒郊,偶有几个野店开着供路人歇脚。自秦阳出来要走上七天才能到下一处城池,哦,就是封江城,我们来时走的水路,所以不曾路过。”
“大概是百年前时候,秦阳闹了水灾,有不少难民失了地,灾后朝廷又没有妥善安置,致使一批灾民无田产可依,流离失所。新上任的秦阳城守便向皇帝献策,就地建城,作为秦阳和封江城之间的中转小镇,将农户划为商户。那时每户都能划分不少宅基地,这些流民一合计,便建了许多房子,这样那些远道来的小商队便可租下独门独院。一来能住得下伙计,二来货物都在自个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怕丢了东西。慢慢发展起来,就是现在的濮州城了。”
姬元煦佩服道:“这位秦阳城守脑子着实灵活,能想出这种办法来。不过就地建城并非易事,虽流民多不愁工匠,但建城所耗金银不少,若国库不丰,此举几乎没有推行的可能。”
赵珩算了算,道:“百年前正是大周敏帝时期,史书记载敏帝时期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且朝中推行农商并行之举措,府库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