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03)
往前数上十几年,天下还不似这般混乱。李玄度被暗算关进摄魂狱前,隐太子变法让大周国力上了一个台阶。往后几年,虽大周陷入夺权之争,但根基尚在,即便疲弱不堪,也不至于一夕倾塌。
自姬昊登基后,只顾着收拢权势,反倒助长了门阀气焰。也是那时起,淮阳楚氏、燕北景氏、东洲钟离氏先后自治,虽不曾明确竖旗反周,但大周疆土割据之状已经凸显。各地望族观望之下,见朝廷已无力整顿,也暗暗有了计较。
白氏财力雄厚,九江第一望族,富可敌国,没点本事恐怕早就被拆吃入腹了。便是白氏自个竖旗自治,也并非不成。这也是为何楚氏只敢威逼利诱,从白氏族老入手,却不敢强硬占了白氏的原因。
而白氏之所以受楚氏掣肘,则是因为楚氏是几大门阀中兵马最强的一个。白氏若竖旗,楚煜头一个就敢兴兵讨伐,白氏兵力不及,覆灭也不过朝夕之间。
只是楚氏并非要铲除白氏,而是要白氏成为自家钱袋子,便不好刀兵相向。否则逼急了白氏,鱼死网破,谁也捞不着好处。
淮阳一带的贵族忌惮楚氏,不敢同白氏相交。而能和楚氏抗衡有实力的门阀却又鞭长莫及。白氏犹如困兽,这几年逐步向外发展,也是有意寻一合作伙伴。
“天下人的生意不好做啊。”李玄度手指轻叩桌面,笑道:“可大周的天子还在呢,虽周天子名存实亡,可这还是大周的天下,我们也还是大周的臣民。”
白商眉头一蹙,咂摸着李玄度的话:“玄度的意思是,你选择了大周?可姬昊汲汲营营,只顾算计手里那点权势,弃天下臣民于不顾,绝非圣明之主。”
“季商啊,大周亡不了。”李玄度把玩着手里的卜骨,眯起眼睛道:“自我出山便一直观天象,起初大周灭亡之象已现,天下将陷入战乱。然突有一日,天象骤然变化,一起都变得模糊起来,我琢磨许久都无法勘破这天机。直到一点微芒在乱象之中遥遥坠着,虽不甚明亮,却生机勃勃。”
他用手指沾了沾酒,在桌上划了一道:“此星暗指东方,姬氏皇族尚可绵延。”
白商“嘶”了一声:“姬氏皇族子嗣凋零,莫非是哪个旁支儿得了老天眷顾?”
李玄度摇摇头,他也不知。原本拨乱反正之人当是阿珩,可他被偷换天命,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倒是元煦,他这个弟子文韬武略,又得朝中清贵大臣支持,眼下又收了墨氏,如日中天。只是性情太过耿直刚毅,但若稍加磨炼,必能成材。只是元煦却无帝王命格……
“歹竹出好笋,也兴许姬昊又能生个好儿子呢……”
白商:……
“姬氏祖坟冒青烟了,自太祖皇帝打下大周江山,至今已享国四百年。根骨烂成这样,竟也还能苟延残喘。”他提了一杯:“也罢,既然时局仍不明朗,我也没必要纠结了。反正有玄度在,我只要跟着玄度的选择走就是了。”
李玄度跟他碰了一杯:“不怕我把白氏那点儿家底折腾出去?我可是被抽了巫骨的大巫,兴许老天爷见我废了不乐意告诉我天机,这一切我都算错了呢?”
白商就笑:“若白氏砸在我手里了,大不了到了地下跟祖宗赔罪便是。白氏一族的兴亡事小,天下兴亡事大。只要白氏没有因沦为那些上位者的刀锋而灭亡,没有沾染无辜百姓的鲜血,祖宗也不会怪我的。”
李玄度笑着饮了一杯:“等你下去替我跟你祖宗们问个好~”
他晃了晃酒坛子,打了个酒嗝说:“呀,空了……等我,我再去拿……这酒可有年头了,咱们当年在秦阳的时候一起埋在后园子桃树底下的,你可还记得?”
白商也有些上头了,一听这酒竟是当年埋下的,不由泪盈于睫:“那时候多好啊……”
李玄度踉跄着起身,推门而出,全然忘了赵珩不知道这酒的存在。夹着腥咸水汽的风猛的一吹,李玄度打了个抖,撞上一个颇有些坚硬的胸膛,登时酒醒了大半。
“阿,阿珩啊……”
赵珩怒气已经要溢出头皮了,要不是理智尚存,他现在就想把这人扛起来丢在床上狠狠收拾一番。
白商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眯缝着眼往门口瞅了瞅:“有人送酒了么?”
赵琰一听他师父这含糊的声音,大叫不好。出门时师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师父沾酒的!
“谁呀?小阿琰呐?”
赵琰和赵珩在后院说了好半天话,芳唯来喊大家吃饭方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前院。只是饭吃完了,桌子都收拾干净了,先生和师父还在房间里。
毕竟是多年挚友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讲。即便赵珩心里不大情愿,也还是老老实实在院子里等,顺便消化消化。
谁知这人竟裹着一身酒气自己推门出来了,这可真是芝麻掉针眼里,巧极了。
赵珩强忍着怒意,扶着李玄度的手臂咬牙说道:“先生醉了,不能再喝了。”
李玄度腿脚不利索,走路歪歪斜斜,赵珩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
李玄度:……这么多人呢,他能不能先死一死。
“芳唯,去煮些醒酒汤。”
门口腾出空了,赵琰也“哎呀”一声,跺跺脚跑进屋去了:“师父呦,您怎还喝上了!要是师姐知道我没管住您,回去定要扒了我的皮!”
白商就傻乐:“你听她说,真让她扒皮她就舍不得了。”
赵琰脸蛋腾的就红了:“快别瞎说了,也不嫌害臊呢。”
白商拍了拍他脑袋:“小老爷们儿该主动且主动,比个姑娘家还脸皮薄。把你忽悠客商那劲儿拿来哄哄你师姐,兴许我现在都抱外孙子了。”
赵琰:……
“您老快闭嘴吧。”
他生怕师父再说出什么来,连拖带拽的将人弄回了客房,啪的把房门一关,一脸生无可恋的往床前塌上一坐,听他师父酒后吐“真言”。也不知道师父哪来这么多话,絮叨的他脑袋瓜直冒星星。
李玄度也被赵珩弄回了正房,许是心里发虚,一挨着床就“哎呦”一声,扶着额头道:“困了……”
这头刚沾着枕头就被赵珩给拎起来,他双手禁锢着李玄度的腰,强迫他看着自己,咬着后槽牙问:“哪来的酒?”
李玄度眼珠子飘忽不定,说着就要往旁边歪,奈何这小子两条手臂跟个铁疙瘩似的,一点余地都不留。
“……后园子里头埋的……”李玄度泄了气,得,往后一滴酒都没有了。
赵珩被他这委屈的神情气笑了:“你就这么爱喝酒?”
李玄度打了个酒嗝,熏的赵珩五官揪在一起。
“倒也不是……唉……”李玄度叹了口气:“就是馋的慌。”
赵珩:……
他摸了摸李玄度的脉象,活蹦乱跳的,倒也放下心来。也不知怎的,他见这人垂着脑袋一副委屈相,心肠就软了。
对视半响,终于妥协:“往后不许偷酒喝,你若馋酒同我说便是,我陪你。”
也许是好事儿砸下来的太突然,李玄度欢天喜地,这被唬下去的酒气复又上了头,整个人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飘飘忽忽。
他双手搂着赵珩脖子,嘿嘿一笑,眸子里雾气蒸腾:“好阿珩,怪知道心疼人的。”
赵珩被他这举动惹得脊背一僵,不自觉的别过头咳了一声,推了一把李玄度:“你,你先睡吧。”
刚才不叫他睡他偏要睡,这会儿让他睡了,却又不睡了。整个人扒着赵珩不松手,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他窝在赵珩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拉开了泄洪的闸门,一发不可收拾。
“玄度。”赵珩喉结滚了滚:“你,你做什么?”
李玄度醉醺醺的,一个劲儿往赵珩怀里拱,清冷的薄唇擦过赵珩脖颈处的皮肤,赵珩只觉着浑身血液逆流,浑身一阵一阵的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