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74)
他心口一痛,连连后退:“不,不,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赵珩,杀了眼前的人,夺下城门。你是大周的主,是上天选定的人,你要踩着叛乱者的尸骨走到最高处,天下将由你来主宰!”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赵珩被灭魂剑拖着踉跄上前。赵琮挥刀砍向他,鲜血刺激了赵珩,他眸光一厉,挥舞着灭魂剑砍断了赵琮手里的刀,剑气未收,顺着手上的力道横劈过去,赵琮整个人被拦腰砍成两半。
他半个身子还在扭动,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赵珩:“你害了我全家,悔不该护着你。”
风声灌入耳朵,紧跟着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他回身张望,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将军纵马疾驰,身后跟着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骑兵。
马蹄踩过他的肩膀,他来不及躲闪,任由千军万马从他身躯踏过,稀碎的血肉被踩进泥土里。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疼痛,他甚至还能看到那将军冲入城中,登上巍峨的城楼,俯身看着这一切。
城墙上旌旗猎猎,泼墨挥毫的洒下一个“楚”字。
胜利是属于别人的。
“杀啊,杀了那些把你踩成肉泥的人。”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赵珩拔地而起,不顾簌簌掉落的皮肉,挥舞着灭魂剑,不知道杀了多久,更不知道身上沾染的血肉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在这无尽的旷野里,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杀戮。只要一息尚存,杀戮便永不停歇。
可他明明记得,他的生命里曾有过光。记得那时溪桥细柳,春意盎然。可眼前只有邪风摧折枯树,黑暗遮蔽天光。
腐烂的血肉挂在这副骨架上,赵珩不停的向前走,所到之处,横尸遍野。他剧烈的挣扎着,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直到遥远的天际边,一角温润的光崭露头角。死气沉沉的世界里骤然涌入一阵温柔的风,他看到枯枝烂叶开始慢慢恢复生机。舒展的枝条覆上清新绿意,明月挂在树梢后。
他看着那角光慢慢凝聚成人形,那个人轻飘飘的立在树枝上,洁白的衣衫在风中翻飞。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赵珩仍然能清晰的看到他明亮的眼。所有的光芒在他眼中都黯然失色。
那个人执起一支短笛,悠扬的曲调像潺潺流水,沁人心脾。
“阿珩,阿珩……”
轻柔的呼唤声汇入识海,他猛然记起眼前的人,记得这个人在他耳畔低语:“月亮会撕破黑暗……”
“玄度,月亮……”
赵珩抬起手,想要触碰那温和的光。可看到手臂上的腐烂皮肉,他退缩了。
他这脏污腐朽的灵魂,只会玷污那一轮明月……
第151章
姬元煦将字条揉成一个团扔进香炉里,眼看着字条被烧成灰。
芳唯见他神色凝重,不由把心提起来:“外面发生何事了?”
姬元煦绷着唇角,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焦虑和忧愁,他道:“父皇中了毒,虽派人暗中盘查,但阖宫都有收到风声,此次下毒事件矛头直指东宫,父皇所中为巫毒。眼下东宫臣属已由原地□□改判下狱,由刑部审理。”
芳唯惊呼一声:“这怎么可能!”
姬元煦恨恨的在桌上捶了一拳:“在阴谋面前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太子勾结巫人,利用巫毒弑君篡位,听听,多顺理成章啊。”
“如此拙劣的将当年隐太子案再次套在东宫头上,难道陛下就看不出来么?”芳唯一脸痛惜,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的心疼。
“师兄是陛下一手带大的,虽然身为太子,你有自己的坚持和责任。有些事情陛下的做法是你不赞同的,父子间常有争执,也常为此而惹陛下不快。但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做不得假,陛下若信了那些人的话,实在叫人寒心。”
姬元煦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早就该寒心了吗。有时候我倒羡慕元曜,他自幼体弱,父皇也不算关心他。所以他没有负累,不对父皇报有希望,凡事也看得更通透。我呢,虽然一再告诉自己父皇是一个以利为先的人,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皇权的人或事,他都要想尽办法除掉。但作为儿子,内心深处总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父皇的信任和偏爱,希望自己在父皇心里是不同的。”
“罢了。”姬元煦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还想这些实在有些矫情了。一旦弑君谋反之罪定下,父皇必定派人围剿堂兄,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返回陇西掌控兵权。或许父皇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将嶙峋大掌攥紧又松开,松开复又攥紧,终于下定决心:“我定要拨乱反正,哪怕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
甄皇后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听了嬷嬷传信,她缓缓睁开眼:“太子决定好了?”
嬷嬷点了点头:“殿下也没得选,大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多少人的心血啊……”
甄皇后也叹了口气:“元煦和芳唯这么多年,不容易。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元煦一旦迈出这一步,少不得被世人口诛笔伐。哪怕他有苦衷说不出,哪怕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总会有那些打着圣贤旗号的人揪着不放。”
嬷嬷也道:“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恶人恶事做尽,但凡做上一件好事便有人赞他回头是岸。可那些真正有贤名的人却要始终克制恭谨,但凡错了一步,便要承受无边的谩骂。只愿天下人能擦亮眼睛,分得清是非忠奸,也不枉太子殿下做的这一切了。”
甄皇后看的要更长远些,她说:“元煦和隐太子的处境不尽相同,当年的大周是完整的,门阀纵有野心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隐太子若反,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大周也只占天下四分。乱世之中,何谓反与不反,终究能平定天下者才配得上至尊之位。百姓们也只会记得那个结束乱世,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的人。只是黎明之前难免经受黑暗,熬过去了,天就亮了。”
她又闭上眼,缓缓捻动佛珠,吩咐嬷嬷:“和杨泉通个气儿,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行事吧。”
……
李玄序始终盯着面前的星盘,已经将近半月了,星盘上仍未有半点金光气蕴。不仅如此,星盘上涌动的黑气也愈发稀薄了。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李玄度……”李玄序将手掌紧紧攥起,发出咯咯声响,因极大的怒意,他额头青筋暴露,近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竟为了那个半人半魔的小子放弃了长生骨!”
他只觉心脏猛然重重的跳动一下,一股火辣的感觉顺着胸口涌上咽喉,伴着腥咸的味道。鲜血喷溅在星盘之上,血液在触碰到黑气时发出“呲”的一声响,稍纵即逝。鲜血也随之变成一阵血雾,半响后消弭于空中。
天罚赐予李玄序的力量,因几次催动星盘而逐渐枯竭。但他费尽心机走到这一步,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一手抹掉唇边的血迹,一手轻轻搭在肋下。那是他的长生骨。
长生骨是巫的第二条命,他可以让巫人长生,亦是这世间最好的良药。只是长生骨难得,并不是每一代弟子都有机会炼成,也并非每一任大巫都有长生骨。但炼成长生骨的巫一定会成为大巫。
他自诩天资卓越,拜入师父门下十几年便生出了长生骨。师父看好他,同门师弟敬佩他。他终究会接替师父成为下一任的大巫。
后来他抱回了玄度,请求师父收他为徒。没想到玄度天分远在自己之上,短短几年便有所成。
“师父的心偏了……”李玄序喃喃着,眸光中还带着几分对师父的怨愤。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在意师弟的。他只是在生师弟的气,气他什么都听师父的,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听自己的话了。或许他只是想师弟乖乖回到他身边……
“不,回不去了。天罚的种子已经种下,世间万物都要跟着我一起沉沦!”
手掌带起的戾气化为利刃,割破了肋下皮肤,他生生将长生骨抽出,巨大的疼痛让他仰天怒吼。发冠崩裂,一头墨发在疾风中狂乱的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