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70)
赵珩猛然惊醒。李玄度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指去试探,却始终不敢触碰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更不敢大声呼吸,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戳就破了。
犹豫了不知多久,一道惊雷倏然劈下,刺目的闪电在滚滚惊雷声中闪现。他下意识的捂住李玄度的耳朵,却发现触手的皮肤尚有温度。这不是梦,玄度切切实实的在他怀里。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下,他没空去擦,只将头埋进李玄度的颈窝。他太害怕了,他怕他的月亮被黑暗吞没,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光亮。
……
后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下的人心神不宁,姬元曜被雷声惊醒后,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披上衣服,推开窗缝向外看了看。大雨滂沱,除了雷雨声并无其他动静。却不知怎么,他心中惶惶。
为了便于在外行走,他留了替身在府上应付外祖父的人,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再过一阵子,二皇子姬元曜的大限就到了,人一死,二皇子的身份也随之灰飞烟灭。他便可彻底同皇室分割,成为真正的巫。
这几天他都在驿馆安置,今夜救了先生回来,他便回府一趟,一来是提前安排二皇子的“后事”,二来收拾些细软准备随时带先生离开。
晦月就要到了,依眼下赵师兄的情况来看,李玄序一定会在晦月动手。他必须赶在七月三十之前将先生带去沂水村那处山洞,那里灵气充沛,又有自己设下的结界,若替赵师兄拔除禁术,那里是最佳的暂避之所。
只是这场大雨没由来的让他心慌,不等雨停,他便裹着蓑衣往驿馆去了。
国都城设宵禁,但雨势太大,巡城监的士兵大概躲懒去了,一路走来也不曾和巡逻的小队遇上。倒是往驿馆去的路上碰到了刘府的马车,马车挂着宫灯,必是从宫里才出来。
“……这个时辰……”姬元曜躲在暗处,心口砰砰直跳。
噩梦缠绕,赵珩无法安眠,干脆在李玄度身边打坐。听着楼梯处似有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推门一看见是姬元曜去而复返,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你这是要跑路?”
姬元曜:……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心里有些慌,怕赵师兄这里出事儿,不等天亮就收拾好东西过来了。来时路上碰上了刘詹的马车,从宫里出来的。”
赵珩眸光闪过一抹戾色。
虽然沈时卿被夺了权,但就他目前掌握的证据,完全可以确定当年隐太子一案就是刘詹的父亲勾结李玄序做下的。他们推出旁支三房的刘广顶罪,将刘詹摘了个干净。又把李玄序身上的脏水泼在玄度身上。
姬昊本也没有几分真心要替隐太子翻案,他急着结案,又没有能力撼动刘氏根基,双方各退一步,天大的冤案就这么草草了结。赵珩岂能服气。
“新仇旧怨一起算,我早晚灭了刘氏。”赵珩握紧手中灭魂,胸腔之中怨愤之气将要喷薄而出,他突然想见血了。
“赵师兄,收摄心神。”姬元曜匆忙烧了符,驱散了聚集在周围的阴气。
赵珩神思有一瞬间的清明,但阴气太过浓重,没过一会儿便又被覆盖。
他深吸口气,道:“李玄序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周身的阴气一日比一日浓厚。不过眼下尚能控制。”
姬元曜神情凝重:“可惜我才疏学浅,无法替赵师兄减轻痛苦。”
赵珩扭头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李玄度,笑道:“只要玄度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可以控制住自己。”
疾风骤雨渐渐平息,夜色也在悄然间褪去。东方的天开始发白,晨曦撕开一角黑暗,和着水汽的光透了出来。
被风摧残半宿,长街两旁的树落下许多叶子。被过路的行人踩在脚下,踩的稀烂。雨后清晨的阳光有些温润,将檐角滴落的雨滴映的如水晶般剔透。
一夜未眠,赵珩无心赏景,只是觉得湿润的空气颇为舒爽,便在窗前多站了一会儿。
驿馆前这条街称得上热闹,大清早小吃店便都开了,香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他喜欢这样的烟火气,总能让他想起一家人在碧水关开酱肉摊儿的时候。
正当他往楼下张望之际,一辆熟悉的马车闯入视线,他撇过脸一瞧,正是姬元煦惯常偷溜出东宫时乘的车架,外表陈旧,和太子仪仗差着十万八千里。马车拐入驿馆后巷便看不到了,没多大会儿功夫房门便被敲响。
姬元煦一脸急色:“孙七被抓了。”
“孙七?”赵珩愣了愣。
姬元煦抹了把额头的汗,急急说道:“孙七是我安插在天牢的眼线,先生的消息都由他通传。今早他家中娘子找到范清府上,说昨夜夜半时分,有刑部官差将孙七押走了。我怕孙七受不住刑……”
孙七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点,他知道李玄度是假死。
“不能再等了,我这就带玄度离开。”赵珩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嘱咐姬元煦:“阿琮的兵马就快到水泉城了,若国都有变,务必向外递消息,我们来接应。”
“方野,去套马车!”赵珩向外吼了一声,又对姬氏兄弟俩说:“我爹的遗体还在隔壁房间,两位师弟搭把手。”
姬昊虽未允准赵珩返回陇西,但驿馆周围并无看守。国都城城门大开,只要他们想走还是可以出城的。无非就是违抗圣令,又或者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罢了。
赵珩最不在乎这些虚名。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你自己站在高处,才能得到想要的正义。永远不要指望任何人,尤其是利欲熏心之人。
他可以背负一时的骂名,但终有一日他会卷土重来,将强加于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统统洗刷。
曹木匠改良后的马车车厢可以分隔出两层。赵珩将底层铺了厚厚的棉被,将李玄度安置在隔板上。然后扭动机关,整体木板随之下沉,只留下一乍高的边缘。再将赵平都的遗体放置在隔板上层。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车厢内的暗格。
“元煦,你从后门离开。记住,今日是我赵珩为早日安葬生父,擅自离开国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姬元煦沉着脸点头:“堂兄保重,元曜保重。”
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来不及,方野套好了车,驿卒默不作声的将院门打开。
“小赵都督一路平安。”
虽然接触的不多,但赵珩能感受到驿卒的善意,所以他不想连累无辜。
“多谢。”赵珩看了他一眼,说道:“是我们擅闯驿馆,待我们走后你可去报信,免得自己担罪责。”
自入国都后,赵珩感受到很多来自外界的善意。除了如宋镜敛那般正义之臣,更多的是散落在国都城不起眼的百姓。
这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赵珩明白,无论是当年隐太子变法,还是现如今元煦主持的革新,都是有成效的。因为一项法令的推行是否于民有益,百姓才是最清楚的。
这证明他们选择的路没有错。
鞭子一扬,马车驶出巷口,混入嘈杂的街市。国都城就像一朵以毒饲养的花儿,外表看着鲜艳美丽,实则已毒入骨髓,在毒花的周围没有一颗草可以存活。这毒花中最大的毒瘤就是那坐在龙椅上颐指气使的大周天子,而贵族则如附骨之蛆,只有将这些人剔除掉,才能花草遍野。
赵珩收敛外放的阴气,眼看着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却见那日押玄度入天牢的禁军统领徐敬带队直奔他而来。
“小赵都督,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珩坐在马车边缘,蜷起一条腿,漫不经心的笑道:“送我爹回乡安葬,徐统领要送一程?”
徐敬用手按住刀柄,目光深沉:“无陛下旨意,小赵都督不得擅自出城。”
“若我一定要走呢?”
徐敬拔刀指着他:“违抗圣旨,依罪论处。”
赵珩站在马车上,抽出灭魂剑,剑身释放的强大阴气让徐敬忍不住退了两步,他抬头见赵珩眸光染血,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阻我回乡之路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