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194)
“盛世清平,百姓安居,我之愿。与阿珩长相厮守,亦我之愿。我二人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心中愿景相同。我相信终有一日,阿珩会亲手打下一片锦绣山河!”
“若那时我还活着,余生愿与阿珩共度,再不分离。如我身死,阿珩不愿独生于世,我亦不怨。生死相随,但凭己心。”
最后一点红光消散,房间里只剩下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赵珩循着月光走去,他推开窗,半圆的月亮静静的悬在夜空中。
“生死相随,但凭己心。”两行清泪顺着赵珩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笛子上,他唇畔微微漾起笑意,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好!”
赵珩允许自己尽情放纵悲伤的情绪,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脸上已不见半分消沉。因为他很清楚,越早收复山河,越早灭了楚氏,就能越早率军挺进云梦,救出玄度。
他比过去更加忙碌,闲下来的时候也最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吹上一曲,可曲调怪异,倒白瞎了笛子本身的好音色。正如玄度说的,自个吹什么都像小寡妇哭坟。许是觉得不吉利,赵珩再不吹曲儿了,只是干瞧着笛子发呆。
熬过隆冬腊月,见过春暖花开,走过夏荣秋枯,四季更迭,一晃又是三年光景。
楚司珏水师练成,渡江战一触即发。
赵珩收到楚氏水军开拔的消息时,正是西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满庭芬芳含苞待放,微风不燥。
姬元曜在一旁石桌上摆弄卜骨,眉眼低垂,依稀能瞧见他微微蹙起的眉。赵珩瞧了许久,仿佛在透过他去看玄度。
不过玄度烧的卜骨纹路更好看,他摆弄卜骨的动作也更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江南即将进入雨季,今年的雨水要比往年更丰沛。楚司珏这时渡江,军中若无极熟识水性以及能观天象者,恐多有波折……赵师兄计划伐楚,眼下倒是好时机……”
姬元曜将卜骨收起来,抬头便见赵珩目光柔柔的盯着自己,顿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师兄?!”
赵珩猛地回神过来,眼底柔情瞬间化为一池静水,毫无波澜。他捏了捏眉心,应道:“我知道了,明日朝会便就此事与群臣商议。”
新帝尚且年幼,上朝也只是龙椅上的漂亮摆件,朝事皆由摄政王裁决。
“……国都沦陷,江山旁落,不得已建都于原州城。今大周群臣上下一心,国内安定,国库丰盈,兵强马壮。本王决定择日南下,伐楚!”
对于经历家国巨变的朝臣们来说,他们无法忍受四分五裂的江山,每个人心里都冒着一股重整山河的劲儿。赵珩欲对外用兵,这也是他们心中所愿,只是……
“楚氏一族世代盘踞南方,且兵马强盛,眼下练就水师,声势浩大,气焰更甚,同楚氏对上恐怕胜算不大。反倒景氏占国都,与钟离氏前后几次战争消耗了兵力财力,纵有碧水关挡在前头,相比之下也更容易突破。”
“是啊王爷,若我们先去打楚氏,反倒留给景氏喘息之机,未来也不好对付呀。”
赵珩抬手压了压,道:“诸位的顾虑本王明白,但诸位想过没有,若先攻景氏,纵然我们占了国都城,身后依然有钟离氏虎视眈眈。钟离氏手中有轰天雷,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暂时当避其锋芒。”
“可楚氏手里也有轰天雷呀……”
赵珩就道:“楚氏纵有轰天雷,但其燃料皆由钟离氏供应,他们不敢轻易动用。只要我们能切断楚氏和钟离氏之间的联系,楚氏手里的轰天雷不过是堆废铁罢了。”
赵珩选择先攻楚氏,自然有私心在,但也是纵观局势后方才定下的行军策略。
“楚司珏一心渡江,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多年来掏空国库,横征暴敛,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大周攻楚氏,乃民心所向!”
赵琮率先出列:“臣愿做先锋,为大周收复山河!”
陈词慷慨激昂,群臣心里的顾虑也被打消,满朝文武齐齐拜倒,山呼:“重整山河,复我大周!”
第168章
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昌州城笼罩在雾气之中。
侍女一边拧着衣服上未干的水,一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潮,衣裳少有干透的时候,当真不如咱们国都城……”
甄柔笑道:“江南多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我觉着空气也新鲜。而且江南的雨婉约缠绵,倒不像国都一带,每每暴雨倾盆而下,气势倒是足足的,却少了几分温柔小意。”
她推开窗向外望了望,远处峰峦叠翠,群山掩映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滋味。
侍女听了摇头道:“大雨小雨不都是雨,奴婢可没有小姐那样的雅兴,只是一连几日阴雨连绵不见阳光,好似浑身都长了蘑菇似的,难受的紧。”
许是老天也觉得不妥,这日倒是难得放了晴。夹杂着水气的光从窗户透进来,氤氲着江南的风光。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甄柔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四处张望。
这几年楚司珏为打仗,连年增加赋税徭役。训练水师又极耗军费,百姓苦不堪言,昌州城内的流民乞儿越发多了起来。
可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打下昌州城便要渡江,江对岸横亘着诺大江南,鱼米之乡被战火荼毒,又是百姓之劫难……
甄柔轻叹口气,正要撂下车窗帘子,忽听前方胡同传来一阵呼喝声,紧跟着便见一队官兵持着刀气势汹汹的冲出来。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管不顾的在街上搜查起来。
他们粗暴的踢翻了小贩们的摊位,刚出锅的热乎包子滚到地上,被两旁的乞儿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撞翻了老伯担着的新鲜菜蔬,嫩绿的叶子被一双双战靴无情的碾压,只在砖石上留下破败的烂叶。老伯连哭都不敢大声,悄悄的抹抹眼泪……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被这么一闹,大家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没有了。待官兵远去才敢低低的骂上几句,然后收拾了残局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甄柔脸上染了一层寒霜,也没心思再逛下去了,她吩咐侍女返回驿馆。就在马车刚刚起步时,一个人影突然闪进来。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嘴巴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
“别喊,我不会伤你。”
一道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线却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虽然来人蒙面,但露在外的那双眼睛甄柔永远记得,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内心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小姐!”侍女在外有些慌乱的喊了几声。
甄柔指了指马车外,示意那人放开手。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拿开了手,但甄柔明显感觉到腰间抵了一柄刀。
她轻舒口气,冲马车外说了一句:“无事,回驿馆吧。”
车厢里的空间有些局促,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出来。甄柔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不干你事。”那人冷声应道。
甄柔深吸口气,再次对上那人的眼睛,小心问道:“你,你不认识我么?”
那人显然有些错愕,紧跟着又蹙了下眉:“你是什么人?听你口音是从国都城来的?”
甄柔心里又酸又涩,也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怎么会记得他的妻子长什么模样呢。
她苦笑一声:“我姓甄,单名一个柔字,顾将军可想起来了?”
那人双眸陡然瞪大,愣怔许久方才扯下面巾,正是顾兰西。
“你怎么会在昌州城?不知道这是楚氏的地盘?”
甄柔道:“我听闻顾都督战死,顾将军下落不明,便来寻一寻。一来,我既担了顾少夫人的名头,便有义务和责任替顾都督收尸。二来,战报上言明未曾找见顾将军尸首,我想着碰一碰运气,兴许这趟也能寻着人。”
顾兰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劳你了。”
半响,他又补了一句:“其实你不必如此,姬昊死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也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