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201)
“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使千万人阻止,也毫不畏惧!”
“我叫你闭嘴!”郑权恼羞成怒。
“你当真以为,凭着你会背几段热血之语,会查几桩案子,会巴结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福王,就能立下从龙之功,富贵一生,名垂青史吗?”
魏禹怔住了。
半晌,方道:“老师觉得,我对抗门阀,是为了富贵一生?”
“少年热血也好,心怀万民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本本分分把官职保住,将来何愁没有机会入主龙阁,为民请命?”
郑权嗤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日日想着扭转乾坤,如今方才知道,自己终归是个普通人。”
“是吗?”魏禹掀了掀唇。郑权说了这么多,他真正在意的唯有一句——
“福王并非不学无术,老师早晚会知道。”
郑权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是不是的,都不打紧,他一天得不到门阀认可,就一天别想争得储位。”
那就走着瞧吧!
魏禹在心里说。
郑权语气放缓:“这件事,你也别怪为师,为师这是在帮你。若放纵你折腾下去,别说将来,眼下这个大理寺少卿你都保不住!”
魏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明目张胆干坏事的恶人,而是冠冕堂皇行凶,却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的伪君子。
比如,郑权。
比如,晋阳大长公主。
***
夜深了,魏禹久久不能入眠。
以往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哄李玺睡觉,要么被李玺黏着,睡不了觉。
想他的小虫虫了。
“噗呲噗呲~”
可爱的响声,从窗外传来。
魏禹起身,走至窗边。
“叽咕叽咕~”又响了一声。
魏禹打开窗户。
窗台上多了一只胡饼,夹着葱丝和羊腿肉,出自他常买的那家街角食铺。
魏禹眼底不自觉漫上笑意。
他把胡饼拿起来,吃了一口。
“噗呲噗呲~”
窗台上又多了一碗胡辣汤。
一只白嫩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魏禹笑问:“哪里来的小神仙,敢问尊姓大名?”
“叫我神龙小殿下。”
压着嗓子,声音粗粗的,却越发可爱。
魏禹心头一热。
这是那日,在长乐宫的龙榻上,两个人口口口口的时候,小金虫虫给自己起的花名。
“神龙小殿下,可否来只汤勺?”
窗外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小树枝放到窗台上。
比筷子略短些,两端参差不齐,中间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刚折下来的。倒也用心,至少拂去了泥土,又剥了皮。
还附带说明:“神仙界的汤勺就是这样的。”
魏禹眼底的笑满得装不下了。
他支起窗扇,捉住那只小白手,顺带着把手的主人抱进屋里。
“大胆!竟敢冒犯神龙小殿下!”李玺呲着小白牙,笑得可欢。
这笑,如春意盎然,如阳光灿烂,拂去他心头的阴霾。
“来多久了?”魏禹把人抱到床上。
“刚来,不过,我先前走的时候在墙上放了一只耳朵,什么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魏禹笑问。
李玺清了清嗓子,说:“书昀兄,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故事吗?一千里的大堤呀,都能被蝼蚁破坏,谁说蚍蜉不能撼大树?如果千万只蚍蜉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树挖倒!”
魏禹挑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么用的吗?”
李玺嘻嘻一笑,小虫爪毛乎乎地拍在他胸口,“领会精神,领会精神就好。”
魏禹心头微热。
小虫虫的安慰,他收到了。
李玺扭了扭,又说:“书昀兄,你若想做第一只站出来的蚍蜉,我就跟在你后边,保护你,好不好?”
第124章 回忆杀
全天下最好的小虫虫, 总能在他的心将将变冷的时候,伸出暖乎乎的小爪爪,给他捂热了。
魏禹哑着声音,缓缓说:“好。”
李玺叹了口气, 软乎乎勾住他的肩, “本来呢,我就是过来给你送个饭, 顺便告诉你一声, 圣人允了, 说完就走, 绝不留恋。可是, 你现在露出这样一副好脆弱好难过好需要我的样子, 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那就不要走。”魏禹望着他,神情很认真。
李玺晃晃兔皮小帽儿,“不走怎么办,这里这么小,我饭也没吃,你的床让给我睡吗,胡辣汤也分给我喝吗?”
魏禹点点头,把他按到床上, 汤也端过去,作势要喂他, 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开玩笑。
李玺乐得倒在床上, 笑嘻嘻地看着他。
魏禹逆着光,端着汤,白衣不算新, 却很干净,袍袖搭在书案上,案上放着一盘棋,两册书,陋室狭小,墙皮剥落,烛火昏黄,却莫名令人安心。
李玺一恍神,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
十年前的记忆神奇地跳了出来——
那年他六岁,打碎了送给杨氏的白瓷陶俑,为了给她寻一尊更好的,甩掉护卫,偷偷跑去东市,却迷路了。
是魏禹把他抱进屋里,擦洗干净手脚,放到床上,还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就像现在一样。
那时的魏禹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郎,在李玺的记忆中,却觉得他高大又可靠。
还很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赖在那个比他的床还小的屋子里,完全忘了回宫的事。
还要看着人家写字,觉得人家的手长得好看,又要抱着人家的胳膊睡觉,顺便暗搓搓捏捏手指。
就像现在……
食指和中指支起来,模仿人走路的样子,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魏禹的手旁边,假装累倒,贴在魏禹手背上,捏了捏。
“你的手变大了,也硬了。”
魏禹显然也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晚,放下胡辣汤,把胳膊递给他,“要抱吗?”
李玺毫不犹豫地抱住,“还要看你写字。”
魏禹失笑,“不如从头开始?”
李玺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不觉得是玩笑话,而是积极地跑到外面,找了个墙角,一蹲,抱着膝盖呜呜哭。
没有柴禾,就用木架子代替。
还非常敬业地往脸上抹了点灰,挤出两泡小泪花,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魏禹拢了拢衣领,配合地走过去,拨开“柴禾”,像当年那样垂头看着他,问:“缘何哭泣?”
“想回家……”
“可记得住哪儿?”
“不能说。”
“……”
十年前,李玺回宫后就发起了高烧,把这一晚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这一刻,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就连当时的对话都想起来了。
魏禹神情虽冷,却异常耐心,“你叫什么,我送你去武侯铺。”
小小的李玺仰着嫩乎乎的脸,琥珀色的瞳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突然就忘了回宫这件事。
“肚子饿……”
魏禹沉默了差不多可以背诵一篇《蒹葭》的时间,然后,败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下。
十年后,这双眼睛少了几分懵懂,多了一些狡黠,同样牵动着他的心。
“要抱吗?”他问。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李玺不满。
魏禹笑笑,更正道:“屋内有粟米粥,可要吃?”
李玺憋着笑,学着十年前的样子,呆呆问:“粟米粥是什么?”
魏禹再次沉默,然后平静地说:“尝尝就知道了。”
李玺胳膊一伸,要抱抱。
魏禹像十年前那样,托着肉肉的小屁股把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