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186)
“我叫你别说了!”顾执终于崩溃,转过身,红着眼眶,嘶声低吼。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禹的腰带。
魏禹身体紧绷。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大理寺中的刑讯手段,他是最娴熟的,这其中最厉害、最有用的,绝不是那些伤人刑具。
而是攻心。
然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那毕竟,是他的恩师。
走出少府监时,魏禹踉跄了一下。
李玺连忙扶住他,心疼道:“放心,我不会罚他,也不会让圣人罚他,我都查清楚了,顾执是个好官,极得百姓爱戴,等此事了结了,还派他去做州牧……”
“如果你觉得离开长安太辛苦,那就让他去太学,教导学子们,培养出更多、更有才能的寒门子弟,成不成?”
“多谢。”魏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
“你为了一个外人谢我?”李玺皱了皱鼻子,“我不高兴了,你得哄我。”
“不是为了别人,只是谢你,疼我……”
魏禹揽住他的腰,压上那双紧紧抿着,努力表演不开心的唇。
“这还是在官衙里呢~”
“猴急猴急的~”
嘴上抱怨着,身体却无比配合。
***
顾执在学子中极受尊崇,魏禹狠着心肠攻克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摆平那帮闹事的学子。
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书读得不多,没经历过大事,因着一腔热血被人利用,若没人引导,就毁了。
顾执与其说妥协了,不如说是被李玺和魏禹点醒了。
是啊,人人都是女子生的。
女子付出的辛苦并不比男子少。
凭什么要求她们三从四德,却从来没人写过《男诫》、要求过男人?
李玺把顾执放了出来。
学子们成群结队地过来看他,为他鸣不平。
看着那一张张激愤不平却又稚嫩年轻的面孔,顾执最终下定决心。
“不知道窦尚书现下如何了,诸位可愿随我去窦府拜会?”
学子们都愿意。
一路上,他们争先恐后地说着,窦家女人多刁钻、多不守妇道,竟然撇下家里的男人搬到京郊去了,留下一帮男人怎么过日子?
顾执淡声道:“没了女子,窦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学子们一怔,“似乎……确实……有点……过不下去。”
“窦家的娘子在京郊过得如何?”
“可好了!听说昨日还杀猪宰羊,喜喜庆庆,准备过年呢!”
顾执扯了扯嘴角,“如此看来,男人更需要女子,而不是女子必须靠着男人。”
学子们:“……”
他们单知道窦家过得很惨,却不知道这么惨。
从外院到内堂,偌大的宅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这里扔着一只恭桶,那里丢着两堆破布,孩童的衣裳、玩具居然混在一起,有的还沾着……
呃……
堂堂尚书,三品大员。
后族之家,百年望族。
居然……是这样式儿的?
先不说院子,就说窦家那些人,一个个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身子也像好几天没洗过似的,离得近了还能隐隐地闻到酸臭味儿。
尤其是那个几个小孩子,扯着嗓子嚎哭不止,哪里有半点世子贵子的气度体面?
学子们都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掉头出去了。
正惊奇,只听“轰”的一声,偏院的祠堂塌了。没全塌,只被墙边的大槐树砸穿了屋角,瓦片四处飞落,好在众人站得远,没被砸到。
一片青瓦落到某个学子脚下。
学子不经意瞧了一眼,突然惊呼:“瓦上有字!”
“这片也有!”
“我这边也有!”
“……”
众人把有字的瓦片拼到一起,断断续续地读道:“孽子窦渠,实伤吾心……吾怀胎十月,受尽苦楚,将你诞下,养你成人,教你读书习礼,是让你造福百姓,诓扶社稷,不是让你去欺辱女子……”
念到后面,学子们不由收了声。
一个个惊惧不安。
这是……窦尚书的母亲给他的警示?
窦尚书脸色黑如锅底。
去他娘的警示!
用脚趾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孽子的“孽”字都写错了!
诞下的“诞”多了一个点!
学子们却信了。
同时暗自心虚。
这话……也像在骂他们。
他们不就是仗着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就把笔锋对准一个弱女子了吗?
顾执轻咳一声,道:“顾某闻听此言,实在惭愧。顾某少时,全凭母亲替人浆洗方才得以读书习礼……你我皆是女子生养,实在不该为难一个女子。”
窦尚书黑着脸道:“顾寺卿,你这是何意?”
他是正三品,顾执是从三品,撇去门第之别,都是三品官,其实谁比谁也优越不到哪儿去。
知道了当年的事,顾执说起话来再有底气:“下官知道,窦尚书并无私心,只是为了维护大业的礼数宗法。只是,顾某突然反应过来,长宁郡君可是不规矩之人?可行过逾矩之事?”
“和离二嫁,就是不规矩!”
“本朝公主,和离再嫁的不在少数。开国之初,夫君为国战死,弱女带子再嫁的更是大有人在,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有学子弱弱地举手,“我祖母就是二嫁……不是亲的,却待我极好……”
“长宁郡君也很好。”
——这是魏禹事先安排的人。
“郡君自从回到长安,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慈恩寺中义诊,药材一筐筐往外搭,遇到那些实在贫寒、饭都吃不饱的,还会舍米舍面。”
——这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长宁郡君带着小娘子们画图样,烧出来的三彩陶器卖去西市,得来的钱全都捐给城南慈幼局。”
——这不是魏禹安排的。
“郡君在学宫中讲授诗文也是极好的,家中姊妹就在学宫读书。”
说到诗文,众人不由想到了赏梅宴上流传出的那几首《咏梅诗》,那才情,那灵性,自己再学十年都未必赶得上。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做皇后?”顾执道。
学子们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继而是懊恼。
这一步棋,魏禹又赢了。
坊间传疯了。
都在说窦家没了女人过不下去了。
还说窦尚书的母亲一气之下从坟头跳出来,砸了窦家祠堂,把窦尚书臭骂一顿。
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人编成话本,在茶楼酒肆传扬。
——这个“人”自然就是李玺。
不仅学子们醒悟了,百姓们也醒悟了。
窦家男人再出去买东西,根本没人乐意卖给他们。
娘子们说:“听说你们家的男人看不起女子啊?不仅诋毁皇后娘娘,还不许自家小娘子和离?唉,咱们店里都是寻常物件,女子做的,女子拿出来卖,可配不上窦家郎君高贵的手。”
男人们也看不上他们,“我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孝敬娘亲、疼爱幼女,我还听媳妇的话,一根毛都不能卖给你们。”
“……”
若非家中还有几个会烧火煮粥的小厮,窦家老少早就饿死了。
大皇子受了指派,过来劝窦尚书:“我是真没野心了,你也别挣扎了,安安生生把老夫人请回来,允了卿依与我和离,再老老实实告老还乡,这事还能善了,如若不然……窦家就完了。”
窦尚书冷笑:“想搞垮窦家?没那么容易。”
大皇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就是仗着跟那几家的盟约吗?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他们只是为了利用你?圣人说了,你这个尚书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就算再折腾下去,也是给那几家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