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200)
还……尬尬的。
“不过,我喜欢。”李玺晃悠着兔皮小帽上的毛耳朵,笑得像个钢牙小黑兔。
魏禹把他捞进怀里,在心里说了声“多谢”。
多谢他,让他的生命中,还有他。
李玺下巴垫在他肩上,找了个熟悉的位置,乖乖地搁着。
也不是特别乖,老实不了一会儿就要卜楞卜楞脑袋。兔皮小帽毛绒绒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魏禹的侧脸。
“还是不能放过郑权。”
“晋阳姑祖母也要打一顿。”
一边卜楞一边打鬼主意。
魏禹笑笑,耐心地分析起来,也是在教他。
这场陷害事件既仓促又拙劣,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可见,梁婉没有说谎,晋阳大长公主的目的并非把他一棒子打死,而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听到梁婉的话了。”李玺嘟囔道,“晋阳姑祖母是为了让咱们忙于自救,消耗精力,无暇再管学堂和科考,对不对?”
“聪明。”魏禹捏住他头上的小毛团。
“那是。”李玺脑袋一卜楞,毛绒绒的小兔子耳朵从魏禹手里逃跑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不是该瞒着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梁婉说得太直白,反倒让人怀疑,
“许是她不大聪明罢。”魏禹道。
李玺啧了声,或者太聪明,既不想忤逆晋阳大长公主,又不想彻底害了魏禹,所以用这种方式透露给他。
两头抹和,最后只能是两头都得罪。
“那咱们就来一招……”
李玺眨巴眨巴眼。
魏禹笑着看他。
“来一招……”
李玺继续眨巴眼。
魏禹依旧在笑。
李玺:“你倒是接话呀!”
魏禹笑意加深:“以退为进。”
“对,就是‘以退为进’,我刚刚想的也是这个。”李玺连忙说。
“虫虫向来机智聪敏。”
“那是。”机智虫机智上线,“不如你来说说,怎么个‘以退为进’法,看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魏少卿宠溺地纵着,“嗯,我说你补充,可好?”
“再好不过。”
嘻!
一个时辰后……
李玺把魏禹写好的折子揣进怀里,又腻着魏少卿拉了拉小手,亲了亲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直到他出了大理寺,又出了义宁坊,彻底消失在十字街口,确定不会再回头,萧子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自己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门房小哥直抽嘴角,“萧寺正,至于嘛,小王爷多和气一个人,哪回来不是对兄弟们笑眯眯的?您这么一整,倒像他多不好相处似的!”
萧子睿呵呵一笑:“小子,还没成亲吧?”
“啊。”
萧子睿拍拍他胸口,“等你有了小舅子就知道了。”
门房小哥:“……”
合理怀疑萧寺正只是在为自己的怂找借口。
囚室中。
魏禹掀开眼皮,“不躲了?”
萧子睿讪讪一笑,“我这也不是躲你,那不是惹不起小舅子嘛!”
魏禹似笑非笑。
萧子睿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坐到他面对,“书昀啊,这回是兄弟对不住你,都怪我眼瞎脑子笨,被人利用,那什么,要打要骂随你来,我都受着。”
当时郑权让他签字,又说魏禹急用,他根本没仔细看就签了,谁知道那是往外支公款的文书啊!
魏禹问:“你不是这么不着调的性子,当时着的什么急?”
“我听说西市出了幅展公的《游春图》,不是上次那个,是新的,这不急着去见识见识嘛!”
魏禹皱眉,“这消息是谁跟你说的?”
“寺里都在传……”萧子睿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知道他喜欢展子虔画作的,除了至交至信之人,只有郑权。
魏禹目光一暗。
原本他还抱有一丝期待,郑权是不是因为小师弟而受人胁迫,如今看来,分明是步步为营,一心谋划。
萧子睿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敏之,帮我个忙。”魏禹嗓音微哑。
“你说,作证、自首、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一句话,兄弟立马去。”萧子睿积极道。
“帮我把老师请来。”
萧子睿一顿,“你确定?”
魏禹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要亲口问一问。
郑权很快就来了。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还是那双穿得磨出毛边的皂靴,还是那副两袖清风的模样。
魏禹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质。
“我以为您不会来。”他说。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郑权道。
师徒相顾,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郑权先开的口,用的是往常教导魏禹的语气:“放弃吧,你一个人斗不过全大业的门阀,就算加上圣人也不行。”
关陇世家、山东大儒,哪一个不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历朝历代皇权更迭,哪一次少了他们的参与?
先帝能打下天下,凭的是关陇之地数个世家大族的兵力、财力支撑;今上能坐稳龙椅,少不了那卷山东大儒提笔写下的即位诏书。
放眼当下,各路、州、县,乃至禁军、府兵,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这些世家大族就如同一棵棵枝繁叶茂、遍地生根的大榕树,地底下看不到的盘根错结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若真闹起来,推翻皇权都是有可能的。
“这是对的吗?”
魏禹对上郑权的视线,沉声问:“老师觉得,纵容门阀拉帮结派、打击异己、陷害忠良,甚至对抗皇权、阻挠立后、干涉储位,是对的吗?”
“不对。”郑权长叹一声,“但是你我无力反抗,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不行?圣人打压门阀之心已坚,户部、礼部、太府寺的新任长官皆出身庶族,帝后大婚后恩科加试,若能选出更多寒门与庶族的有才之士,何愁无力反抗?”
郑权叹道:“那是树呀!你挖过树吗?见过树根吗?你可知道,树底的根基远比你所看到的树冠茂盛十倍、百倍?”
“你以为斗倒了萧家、窦家、柴家就能沾沾自喜了吗?还是说,你真以为他们已经被你和那位小福王彻底击挎了?”
郑权嗤笑:“若果真如此,你今日何来这场囹圄之祸?你的小师弟又如何会被奸人构陷,落入他人圈套?”
魏禹心内暗哂,他落入晋阳大长公主的圈套,到底是谁的手笔?没想到郑权会如此从容,甚至优越感十足地问出口。
短短数月,他已经不认识他的老师了。
郑权还在教训他:“收手吧,认个输,这事就算了结了。蚍蜉撼树,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魏禹看着他,目光复杂,“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郑权自嘲一笑:“从前是我太天真。”
魏禹喉头微哽:“学生进入郑氏族学的第一天,学的便是《孟子》。”
彼时,年轻的郑权临窗而立,手执书卷,大声诵读,是何等意气风发?和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蚍蜉撼树”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
魏禹问:“您可还记得,是哪一篇?”
郑权眸光微闪,“忘了,早忘了。”
“那学生背给您听——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连背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坚定。
“别背了。”郑权道。
“老师可还记得其中意旨?”魏禹问。
郑权艰涩道:“闭嘴。”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使面对千万人,也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