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37)
“你一走,没人能压制住所有人。我们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南边,恐怕用不了多久又要乱起来了。”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留下来的意愿吗。
上方仍是沉默,只是这回总算开口:“我知道。”
两人没再说话,一齐望着辽阔夜色,俱心知肚明那个未曾明言的决定。
还是越翎章率先打破僵局:“那接下来你待如何?”
段星执:“待浦阳城人心再安定些,等新政完全推行下去,便去剩下那几张龙骨图所在地走一遭。”
“恕雪台一日不除,那所谓的长生祸患一日不会消失。”
越翎章:“竹公子若是不想让我们找到,没人能找出他来,你有什么办法?”
段星执低头看着下方,思忖片刻,蓦然开口:“演一场戏。”
“戏?”
段星执:“或许,是戏吧。”
越翎章不明所以:“能告诉我么?”
“当然。”-
寂静塔顶骤然传来几道短促笛声。
刻意忽略掉某个俱不愿提及的话题,两人天南海北闲聊,不知不觉绕去了腰间的黑色短笛上。
“一直见你带着这东西,怎么好像都没见你吹过?”
“用不着杀人,为何要吹它?”
段星执把玩短笛的动作一顿,满眼兴味道:“以音律为刃?这倒是不多见。”
“谁叫像我这样的人,能修习的防身武学本就不多。” 话虽这么说,只是眼下神色轻快,丝毫不见曾经黯然之色,“你想听么?我吹曲子给你听。”
“却之不恭。”
几段不成调的曲乐断断续续响起。
段星执颇觉诧异,欲言又止:“虽说不指望是什么天籁之音,不过你这水准...”
越翎章歪头看着眼前人,眉眼间尽是笑意:“好听么?”
段星执沉默片刻,委婉道:“花前辈没直接将你笛子折了?她倒真是能忍。”
越翎章浑不在意笑出声来:“这一曲唤无名。”
段星执:“...这居然还是支曲?”
“嗯,你可是也觉得好笑?我爹闲来无事便喜欢摆弄乐器,只是他没什么天分,时常闹出许多笑话。这一小支曲是他便是他有段时日夜以继日勤学苦练笛艺,搅得侯府上下不得安宁。以至于众人每每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这支不在调上毫无音律可言的无名曲,连带着将还没离家的我也荼毒不浅,不知不觉就记下了。”
越翎章鲜少在他面前直言那些伤痕累累的往事,他下意识望去,正巧撞进对方泛着浅浅笑意的眼底。
“你...”
越翎章下意识牵住眼前人:“我没难过...只是想同你说说罢了。”
似乎每每呆在人身边时,那些将他死死禁锢在不见天日曾经的铁锁也逐渐松动。许是这个人太明亮了,亮到让人觉得踏进前方那条泥泞灰暗的沼泽路,也绝不会溺死其中。
“不拿这些杂乱调子摧残你耳朵了,我吹幽河曲给你听。”
越翎章弯眸一笑,才将短笛放在唇边,蓦然察觉脸上滴落冰凉触感。
段星执也跟着伸出手,转头遥望夜空:“好像下雪了。”
“那听完这一曲,我们就回去。”
“好。”
笛声乍起,悠扬婉转,在清寂飘雪的夜景中平添几分凄怆意味。-
待到离开侯府已是后半夜。
便于处理事务,他索性在靠近宫门的位置给自己置办了间宅邸。
若是平日,他便直接在侯府留宿了。只是天亮后为新岁之始,少不得有许多人来府上找他。
加之不出意外,顾寒楼应也会在宅邸附近等着,是以还是回府休息方便。
自完全接管浦阳以来,供他休息的时间似乎就从未多过,好在伪身强悍。
他踏过门槛,抬手打了个哈欠,正想叫来马夫,不期然见到前方两名熟悉身影。
一人安安静静垂首立在门边等候,另一人则百无聊赖抱臂靠在树下的阴影中。见他出现立时站直身体。只是不慎撞动树干,顿时被叶上的积雪砸了满身。
对方忙不迭扫落身上碎雪却不慎从领口渗入,冷不丁被冰,手忙脚乱抖雪的动作惹得人一笑。
“主子...”
段星执走下台阶,站在颇为不好意思低着头的少年跟前替人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你们怎么来了?”
“他,” 幸好光线偏暗,碎发足以掩住耳垂的绯红。应北鹤低下头站的笔直任人修长手指无意间擦过颈间,指了指对面的秋沂城,“属下一直在院中看守,前半夜还好好的...但后半夜时,他便不肯安分呆在屋中了。主子交代过不可伤他,我不知如何拦,只好跟着他出来一路走到这儿。”
“应该是我离开太久了。” 他淡淡一笑,回头牵住木然跟上来的蛊尸,“很晚了,回家吧。”
第199章
天光大亮,院中突兀响起经久不息的刀兵相接声。
直到门骤然打开,一声淡淡轻斥让院落顷刻重归寂静。
“打够了吗?”
两人一齐回头看着只着雪白内衬抱臂懒洋洋倚在门边的人。
长发披散,眉宇间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倦色,十足被吵醒不悦的模样。
应北鹤果断收刀走去人跟前:“主子恕罪。”
顾寒楼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临近中午的明亮天色,有些愣住,随即低头:“吵醒你了?抱歉...我并非有意。”
自年前鹭印遗族在岷州彻底安定下来,他们便不再以主仆相称,只是仍会借鹭印常年行走于暗处的便利打探多方消息。
段星执微微阖眸,不言不语好一会儿。待到脑中沉重困意散去了些许,才起身走向屋内:“都进来吧。”
两人都不是会无故生事之人,乍然起冲突,事必有因。他困归困,也不至于因这点小事直接冲人发火。
顾寒楼一踏入屋中,便察觉一阵暖意融融的沁人梅香。
他带上门阻隔屋外的凛冽寒风,站在门口处看着黑衣少年轻车熟路上前铺平软榻柔软的墨色褥子,又从床尾处取过半张薄厚适中的织金绒毯盖在人身上,随即将偏厢房靠窗处烹煮着的茶炉移来主卧替人倒上一盏热茶。
段星执习以为常接过递来手边的茶杯低头轻抿。
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伺候人琐事,只是两人间氛围实在融洽默契得太过。他总觉得,本该事护卫之责的人似乎对这屋中布局过于熟悉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屋中才能做到的熟稔。
他终于将视线从段星执身上移开,微微皱眉看向半蹲在塌边认真拨弄茶炉的少年。
自从进入屋中,应北鹤便吝于施舍旁人任何一丝眼神,显而易见已然将他当成了空气。除却偶尔低头弄茶,大多数时候只是毫不掩饰望着身边的人,那是守候着自己所有物一般的神态。
塌上人分明有所察觉,亦只是习以为常纵容着。
他不动声色压下心中隐秘酸意,目光难以自控自上而下掠过浑身不经意透着倦懒情态的人。单薄的内衫和才盖了一半的软毯轻易勾勒出修长匀称的体态,似是因着地龙烧得太旺觉得有点热,薄毯也被扯开了些,隐约可见雪白绸缎后的清瘦足踝。
他一时有些出神,不期然受到来自另一人警告意味十足的冰冷眼神。
幸好清泠嗓音迅速拉回他险些跑歪的思绪。
“说吧,发生了什么?”
顾寒楼:“我从正门过来,只是除了门童,一路过来一直不曾见到旁人,觉得有些蹊跷。这才翻了几座墙,不想正好撞上他。”
他们虽认识对方不假,只是交集本就不多。许是那些冥冥中存在的敌意使然,无意间进入这间院落与其对视的瞬间,几乎默契出刃。
一些没来由的想置对方于死地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应北鹤低着头一言不发,若说一开始交手的确有些误会。那经过刚才,他确确实实有些后悔为何未干脆尽全力直接将人解决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