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19)
“纵然时间紧迫,但也无需过于急切。” 段星执微微蹙眉,声音有些低,“他已经如此。”
“我明白。” 李未平一摊手,语气平淡无波,“我是没什么人性,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没人性。”
段星执:“......”-
七天后,他如愿拿到解药药方。
旧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只是眼下已然冒出新的问题。
潦草的字迹简单写着几味药材配比,其中大部分还好,随处可见廉价如草,有一味枯荣花却是不算常见。
不过照李未平所言,想大量寻得也不难,总之比起购置一遍粮车等量的粮食要划算得多。
此次回到苣州,看来不止得应付各大粮商,还需抽空去会会几名药商。
但在回苣州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定安侯府。
夜幕沉沉,偌大宅邸静谧无声。只有东南角的一处院落燃着几座庭灯,烛火风中摇曳。
段星执轻车熟路翻上墙头,一眼便看清院中倚坐在轮椅上发呆的青年。
“平日有舞乐可赏夜夜不寐也就算了,眼下冷清成这样,大半夜的不安心睡觉在院子里发什么呆?”
“谁?”
越翎章骤然回神,转头看向出声方向,很快长舒一口气:“...星执,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
浦阳城的防守愈发严密,他几乎从入夜时分等到后半夜,才找出一线潜入的时机。夜间行事不好明目张胆,是以从城门赶来侯府又花了不少时间,眼下临近破晓,没成想还能见到醒着的人。
遂诧异道:“你是整日整夜都不睡觉么?我怎么觉得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过来,几乎就从未见过你睡下的时候。精神这么好?”
越翎章撇撇嘴:“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哪次不是我专程去找你?不然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十天半个月才想起来寻我一次。别说撞上正巧休息的时候了,就是我离开侯府半个月,你恐怕都不一定察觉。而且我更习惯白日睡觉,晚上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在想什么?”
“没什么,习惯而已。”
也许是这些平常的夜晚和当年的夜色太像,此后数年,只要闭上眼,身边不是火光冲天,便是无尽幽潭。
再之后,天暗之时置身于笙歌曼舞的热闹氛围中,才略觉得真切呆在这个灰暗人间。
越翎章笑笑,眼中隐下一丝极难察觉的落寞,转开话题道:“倒不如说说你,怎么突然又大半夜的跑回来,发生什么事了?浦阳城的风吹草动我不是每隔几日就让暗卫传信去谢沐风那儿么。”
“和浦阳城没什么关系,和你有关。听说供应苣州救灾的粮商换了人,怎么不告诉我?”
越翎章微愣:“你什么时候回的苣州?不是少说还要两个月才去?”
“我若不是因故正好提前回了趟苣州,你准备瞒着我多久?”
越翎章一顿,避开眼前人灼灼目光道:“什么叫故意瞒着你,这种小事有什么可说的。从谁那儿买不是买,那几家粮商不是如你所愿携粮车赶过去了?侯府一时半会又不是付不起价钱。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我这儿没什么需要顾虑的,断不会影响你的全局计划。”
段星执随意找了棵树倚着,看着不知道在莫名执拗个什么劲的人轻轻挑眉道:“可我在城门附近时,怎么听说满城都在传侯府宁可变卖家产也要济世救民。善举妇孺皆知,名声大振。”
越翎章:“嗯,你都这么说了,有这种沽名钓誉的好事我为什么罢手不干?我是个俗人,付出些身外之物的钱财而已,既能博美名又能得百姓爱戴,两全其美之事。说不定再过百十年,苣州还能为我铸座金身供奉。”
段星执:“重点不是变卖家产么?”
越翎章:“只是将垣海那边的部分田地卖出去罢了,本来就是想添些美誉,放任外头夸大其词一些怎么了?再正常不过,情况远没到你想的那么严重。”
段星执:“可我听说粮价仍在连日上涨,南岭乡那几位大粮商,可不像身在浦阳的陈府多多少少能受制于你几分。我粗略估算过一番,如今的粮价,应当早就已经超过侯府能供起的程度。”
“没有,远得很。”
“那你将账目明细取来我看看。”
“侯府机密,你说看就给你看?”
段星执:“......?”
分明一心协助于他行事,但他怎么觉得这小子依旧我行我素得有些欠揍。
他索性不再委婉:“向我承认侯府眼下难以再维持苣州的供粮对你来说有那么难么?”
越翎章依旧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笛子:“不难,金取同你说的应该也是从那些粮商那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侯府前些日子的确迟过他们一期账,但后续不是立刻补上了?否则你当他们如何还会继续放粮。不过周转不济只是一时,垣海那边的产业清算干净后便能续上。何况清茶淡饭和山珍海味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等这一遭过去,无非是少了些王侯的排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为乞丐饿死在外头。”
段星执看着头一回始终偏开视线不敢正眼看他的人,一时气笑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家财散尽,哪儿的本钱继续让那些护卫继续奉你为主?你觉得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因为那些所谓的‘好名声’便前来拼死相护?一旦浦阳出事,我若是钟自穹,定安侯府声势越盛,越要不择手段送你上路。”
越翎章转过轮椅背对着人道:“日后浦阳城当真陷入战乱,不想民心尽失的话,无论哪方势力想对我动手,都得斟酌一番本侯名扬天下的善举。”
段星执随手将轮椅转了回来让人面对着他:“是需斟酌,但你以为坐在这位置上的人非你不可?只要定安侯还活着,就足以堵着天下悠悠众口,但谁会在意这个‘定安侯’究竟是谁?天鹰骑就算战败,也不过是失了几颗爪牙的虎,尚有杀人之能。没了最后这些近卫,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越翎章扭过头:“不必多言,总之我答应你做到的事不会食言。”
他能做之事本就不多,不想在仅有的这点交代上都让人失望。
“你到底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越翎章再次操纵轮椅转过身朝着卧房方向走去:“没嘴硬,困了,我去歇着了。”
段星执轻叹:“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你口中听见一句实话变得那么难。”
轮椅骤然在房门口顿住,背对着他的人沉默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是,耗费过重,的确负担不起。所以你专程回来一趟又非要问个究竟,就是为了嘲笑我?”
“...我有那么无聊?”
“那你是为了什么?看我如何不堪?如何废物?” 越翎章闭了闭眼,低着头忍不住攥紧膝上布料,“直接当我是个无伤大雅的棋子,利用至最后一刻不就好了么?总归我是生是死,都影响不了局势。放心...就算死在城中,我也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侯府...”
段星执淡定打断:“当然是来带你走。”
越翎章呆住许久。
第187章
“你到底是谁?”
看着眼前骤然变得警惕的目光,段星执始料未及。
他绕去人正前方轻轻敲了敲人头顶:“...你说呢?我若是别的人伪装,你现在大抵已死了十次。”
越翎章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哑声开口:“那你刚才说...带我走?”
“嗯,一旦浦阳城失守,钟家定选择找上你鱼死网破。届时再留在侯府,碰上数量还不知几何的杀手,那些死士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他扔下早准备好的易容面具道,“不如来个偷天换日。”
对方轻轻抬眸,似是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带我离开浦阳城吗...”
段星执一顿,也不厌其烦应了声:“是。”
越翎章这会儿却是端坐着低头不语,只有轻轻颤抖的手指不经意暴露极度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