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17)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天?亦或者更早。”
他抬手替人拂去鬓发上的落叶,不期然再次撞进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瞳,忍不住闭上眼伸手将人轻轻抱住。
蛊尸的温度比他的伪身还要冷上几分,鼻尖只能嗅到苦涩的药香。
许久,才有一道呢喃声在静谧的湖边响起:“...何必如此待我。”
秋沂城依旧只是低头木然看着蛊引的方向,察觉对方的动作,偏了偏头,本能伸手将怀中的人缓慢回抱住。-
天色逐渐黯淡。
湖边清寒的秋风似乎将脑中凌乱的思绪吹得清醒了些。
段星执始终牵着人,站在湖边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脚下传来窸窣的动静,才垂眸看去:“拂雪?你怎么过来了?”
“谢沐风不放心,所以派我过来看看。”
段星执摇摇头:“无碍,回去了。”
他看着试图蹦上来的小东西,动作微顿,忽然开口:“拂雪...你有办法救他吗?亦或者说呆呆有没有可能救他?”
拂雪一愣,很快摇了摇头:“在营帐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李大夫以为神仙下凡就行。但其实真仙来了也救不了,他根本没有转世。”
半晌,灰毛团子又颓然道:“好像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没有来生。”
天道无情,从不问因,只看果。而它从始至终,只看到他们身后的滔天血债。
第185章
话音刚落,眼前无意识带着几分希冀之色的黑眸骤然变得有些黯淡。小灰猫仰着头愣住片刻,而后飞速甩了甩头:“但我毕竟不是呆呆,说不定它有办法.。你别难过...这么久了,它还是没醒吗?”
跟着人那么长时间,它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身上出现这种称之为失落的情绪。只可惜它的数据库记忆中,没有半点救治的办法。
“要是我的能量石没碎就好了,也许有一点希望...”
“在抚镇时醒过一会儿,但很快又睡下了。没事,你已经帮了很多忙。”
段星执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伸手揉了揉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变得有些低落瘫坐在地的拂雪,顺手捞回腰间锦囊。
“先回去了。”-
夜风习习,拂过倾塌的宫城遗址,七零八落的残砖碎瓦间,隐约能窥见昔时的繁华片影。
焦黑颓破的城楼上,有身影孑然隐现。
段星执以檐做倚,屈膝懒洋洋坐在歪斜的屋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折扇开开合合。
天幕明月皎洁,地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他放空思绪安静看着下方一片漆黑中燃起的零星灯火,良久,蓦然出声:“来了就上来吧。”
另一边的檐角稳稳落下一道黑影,负手而立回眸望向他。
“谢沐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将秋沂城带去李未平的听风筑后,他不适合待在一旁,心烦意乱下毫无睡意,索性继续出来散了会心。
但不曾同任何人说过去哪儿。
“遍寻不见,有人说似乎见你往彼宁城的方向走,猜想你也许会来这儿。”
“彼宁城那么大,就不怕浪费时间扑了个空?” 段星执看向人指上拎着的一小壶酒,轻轻勾唇,只是眼底没什么情绪淡淡道,“战事在即,那么忙还有闲心过来寻我喝酒。”
“无妨,找不到就慢慢找,何来浪费一说。再忙,这点时间也是有的。”
谢沐风不徐不疾开口,一边沿着屋脊走来他身侧间隔三尺左右坐下,不忘将带来的酒杯斟满。
“空坐赏月岂不无趣。”
一番话惹得段星执抬眸暼去一眼:“...你倒是有耐心。”
“嗯。”
谢沐风沉沉应了声,将盛着清透液体的瓷杯递去人跟前:“上好的烧刀酿。”
他随手接过一饮而尽,冷不丁被呛了个正着:“咳...咳咳...”
谢沐风下意识回头,神情微愣:“...喝不惯?”
段星执本能皱起眉,好半天,嗓子眼的灼烧之感才退去些许:“有点儿,许多年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军中没有更淡的酒了,下回我备着些,今日权当不巧了。” 谢沐风低声解释了句,正想将酒杯取回,被人手腕一绕避开。
“没事,小酌几杯而已。”
谢沐风偏头盯着自顾倒酒的人,亦不再出声,只是不由自主停在垂覆的纤长眼睫上。
饮过烈酒后的人浑身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散漫倦懒气息,衬着那一丝极少见的颓意。比起平日,像是一向清贵无暇的仙人骤然沾染上凡尘的靡靡之气。
段星执浑然不觉,依旧懒懒散散搭着飞扬的檐角抬眸望月:“大晚上的不睡觉特意找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酒?不过有人对酌,的确比一人来得舒坦,谢将军有心了。”
“不觉得烦就好,” 谢沐风应道与人碰了碰杯,琢磨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稻穗,“那这些东西会不会让你更开心些?”
段星执眼睑微垂盯着人手上:“这是什么?”
“凉遗城送来的喜报,元喜从你赠予她的一堆种子试出了许多优种。”
“拂雪的种子?” 段星执略微起了点兴致,只是仍旧懒得伸手自顾倚坐着饮酒,“可发现了这些种子的厉害之处?”
谢沐风取过正中心的小穗放去人手上:“譬如这株,几乎能天然抵御病虫害,或许可尝试种在靠近苣州被污染的边界上。”
他捏起稻穗看了几眼,很快又放了回去:“这边这个呢?好像比这株要大得多。”
“这两种都是最早筛出的,比之本土原有的稻种更加耐寒耐旱,且在岷州最贫瘠的土地上都能做到一岁一熟。还有一类种,四月播七月收,预计一岁最多可三熟,但对土质要求较高,申落繁命人将其移去了岷州靠南的丰沃地段,听闻长势很是喜人。不过还在观察中,是以并未送来。她简略写了本册子记录了不少作物的长势和产量,明日我带给你看看。”
“嗯。”
“除了这些,你当日赠给元喜的所有谷种,几乎都在本土原有谷种的收成上翻了一番。最多的亩产接近七石,翻了足足四倍。申落繁已经派人修订新岁历法并连夜将这些种子散去整个岷州。长此以往种下去,不出五年,岷州或许就能取代南岭成为新的幽中粮仓。”
“的确是个好消息。” 段星执微微弯眸,真心实意露出一丝浅笑,“加上境内那几座矿山,积粮蓄势徐徐图之,形势于我们而言一片大好,何愁大业不成。”
只是那些欣然心绪转瞬即逝,他捏着空空的酒杯把玩一圈,转过头看向废墟间的断壁残垣时那点笑意已然再次淡去:“只可惜苣州等不起,岷州也等不到。”
“种子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暗中窥伺的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恐怕发兵就在近日。”
战火重燃岷州,这回不知又有多少人能活着等到那些种子铺出的美满愿景。
明明所求不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三军枕戈待旦,不日可出征。”
段星执双目微阖,已然染上几分迷离醉意,抬手高举酒杯轻笑道:“那便提前恭祝谢将军一句旗开得胜,还有...记得防好细作。”
“我已有打算。”
“七日后我便回苣州,届时若是试药还不能结束,你的军医只能让我先带走了。”
“军中还有其他大夫,你带走她也无妨。不过她跟我说过,只需解粮车中的那一种毒的话,用不了太久。”
段星执远远看了眼营地的方向,没再应话,只是收回视线目光空茫看着天际,安静饮尽杯中酒。-
瓷杯摇摇晃晃搭在指间要落不落,少顷,随着握杯之人身姿愈发歪斜,彻底脱手沿着砖瓦滚了下去四分五裂。
谢沐风似乎早有预料,伸手稳稳揽住准备起身险些直接从屋顶摔下去的人。
“嗯?”
怀中人只是仰起头缓慢眨眨眼,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