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22)
一国之君的话语权,恐怕还比不上浦阳城周遭的一名小小地方县令。
若想平乱,首要任务或许便是肃清朝廷。
符至榆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仰仗的无非是手中的兵权。
至于如何夺回人手中的兵权...段星执蹁跹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眼中不自觉浮起思虑之色。
符至榆背后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即便他能杀了符至榆这人,也没多少用处。一个符至榆倒下,另一位权臣顷刻便能被推上来。手握大量田产的世家不倒,皇权永无翻身之日。
朝中官员几乎个个有或深或浅的关系,尤其重要些的职位。他翻来覆去对着任命册和户薄看了个遍,竟是找不出几个独善其身的清明官吏来。
如此一来,想随便动其中一人,简直难于登天。
扶植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看起来不太行得通。换不了人,便办不了事。办不了事,便聚不了财。
无财便起兵之力,几乎是个死局。
不知能否尝试打入内部,从中瓦解从而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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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藏书阁回到宣阴殿时,殿中陈设同他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段星执捡起地上那床没动过的被子,心说那些宫人大概当真没进来,大步走向椅上偏头坐着双目紧闭的青年,随手替人盖在身上。
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真染上风寒了?”
他从人温度异常高的额头上收回手,忍不住皱起眉,这小孩简直是多灾多难。
可惜不单单肩上钩刺取不下,脚上锁链也没找到钥匙。没法将人带走,只能等明日天亮出宫一趟,替人抓个大夫进来诊治了。
他拎起从不知名地方顺来的灯笼,看着眼前带着异样红晕的俊秀面孔。琢磨片刻,走去殿外捧起一堆雪,尽数放去了人额头上。
既是发热...应该先给人降温。
只是雪没一会儿融化成水,顺着鬓角划过脸颊,他堪堪抬起手按住下巴,用袖角止住了凉水流入衣襟。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萧玄霁垂在椅边的手缓缓收紧,重重捏住了墨玉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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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
正琢磨着要不干脆现在就出宫一趟抓个大夫回来时,余光扫过露在衣袖外的半截手指,蓦然顿住。
他的伪身本就是以雪铸成,根本染不上什么温度,岂不就是最好的降温之物?
半刻钟后,两张轻薄的矮塌从邻殿被拖了过来并排摆好。段星执将人平放在塌上,自顾躺去了隔壁,不忘伸出手搭在人额上,安心闭上双眼。
又来回耽搁了这么一遭,他实在已经困得不行。
幽暗的宣阴殿再次陷入死寂,半个时辰后,两人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
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自塌上坐起,顺势按住那只自他额上垂落的手。黑沉的瞳孔直勾勾盯着身旁,看不出一丝情绪。
铁链摩擦地面的动静惹得段星执轻轻皱眉,本能抬手想握住身侧的剑。
一道淡淡的白色光晕瞬息将人牢牢覆盖住,才察觉有一丝异常想起身的人顿时松懈下去,睡容重新变得平静。
“你回来了。”
喑哑的语调缓慢响起,萧玄霁微微歪头,看着微光下映衬出的精致面容,伸出手揽在人腰间,一点点拖进怀中,直至两人间的距离密不透风。
“神仙哥哥。”
萧玄霁将头轻轻搭在人肩上,双臂亲昵地拢得更紧。
他没有告诉人的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他就能看到那只名为呆呆的猫了。
在他及冠的那天起,他也拥有了同样的一只。他看向缩在角落那只只有他能看见的白猫,露出一抹无害的微笑。
被命名为呆呆二号。
察觉到熟悉的阴森目光,呆呆二号背过身光速蜷缩成一个白球,它真是倒了大霉绑定这么个有病的宿主。
“好久不见...”
轻若呢喃的声音再次打破寂静,两人墨色的长发交织在一块。萧玄霁鼻翼微动,仿若感受不到身上的剧痛一般,自顾沿着锁骨一路嗅了过去,闻着人身上浅淡的梅香,轻声开口:“很想你。”
两次见面,他都给他带了好吃的甜糕,还会担心他的伤。
所以一定是为他而来的对吧...就算不是也没关系,他现在很开心就够了。
久违的开心。
“这次再来...就不会走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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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
段星执缓缓睁开眼,顿时察觉身上的不适,腰间仿若被什么禁锢着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变成了相拥而眠的姿态。更确切地形容,是被人抱进怀中。
段星执:“......”
他睡觉什么时候会乱动了?
而且昨夜,他似乎察觉过一次锁链移动的迹象。只是那动静过于短暂,像是睡梦中的昙花一现。
若昨夜当真有人闯入,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多年来的习惯和深厚内力导致他敏锐度奇高,从来不会真正进入深度睡眠。
“呆呆,”
光幕瞬间跳出,打着哈欠的焦毛猫慢吞吞爬了起来。
【星星怎么啦?】
“你昨晚...”
【好困啊,没睡醒...】
段星执默默截断话头:“...没事了。”
他压着满腹疑惑,坐起身正准备看看伤病交加的某人情况如何,才一低头,便和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对上视线。
“...什么时候醒的?”
他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躺在身边,萧玄霁看着比他想象中要镇定太多。
“刚才。”萧玄霁低着头虚弱道,“半夜也醒过一次。”
“...所以是你将我拉过去的?”
萧玄霁低声道:“嗯,头疼,难受。”
“...行吧。”
发热之人抱着他如同抱着冰块,下意识靠过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段星执心间那点疑虑顿时消散些许,但仍是不免自我质疑了一番警惕性。
他翻身下榻,居高临下俯视着人:“你不害怕吗?”
仍坐在塌上的人眼中似有迷惑闪过,良久,蓦然开口唤了声:“段星执。”
段星执:“......”
竟是认出他来了?难不成八分终究还是太像了?那这样貌改得好像没什么意义。
萧玄霁缓缓抬起手,轻轻攥住垂在眼前的一根食指:“十年前给我糖的神仙...我为什么要害怕?”
都到这个份上,他索性也懒得找借口隐瞒下去,总归萧玄霁暂且不是敌人。干脆蹲下身与人平视,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还有都说了我不是神仙。”
对于十年前就见过面的小孩,他印象尚且不错。三分可怜,两分喜欢。一个人能在他十分的情绪里占得五分正向,便不吝给予些友善态度。
虽然成年后的人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观感,让他隐隐有些抗拒。
面对如今的萧玄霁,他大抵只有四分可怜,一分喜欢。
“猜的。”萧玄霁极慢眨了眨眼,轻声道,“不是神仙,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都没有老去?”
段星执一时哑口,迟疑片刻,干脆果断认下:“好,那你就当我是神仙吧。”
正好也更有利于他行事,既然都将他当做神仙了。对他言听计从些,不过分吧。
“嗯,神仙哥哥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他刚站起身,冷不丁被人一把抱住在腰侧蹭了蹭。
“......”
虽说他目前仍旧年长人几岁,可萧玄霁眼下到底已经及冠,不再是当年那名十岁的小孩。面对此种勉强称之为撒娇的行径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遂迅速将人拉开。
“你还当自己十岁?以同辈之礼,唤我名字就好。”
“嗯,”萧玄霁抬眸望着眼前带着清浅笑意的眉眼愣怔片刻,转眼又牵了上来,“星执。”
第20章
“至于是不是来救你的...” 鲜少与人接触过近,段星执下意识抽出手握着折扇在殿中转了一圈,回眸温和道,“看你想不想离开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