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199)
“你不是说她平日都是晚间过来?今日怎么来这么早。”
段星执鬼魅般落在人身后,如今的萧玄霁贸然惹怒钟自雅恐有性命之忧,他可不敢轻易放两人独处。
干净手帕轻轻擦了擦人唇边血渍,隔着布料都能感受手指的冷意。
萧玄霁回过头,颈间清晰可见一道掐痕。
“我试图传召符至榆的信,被她截下了。以及...我当真不能对她动手么?”
“...你动作倒是快。不能,她活着还有用处。”
段星执思忖片刻,钟自雅能干脆过来找萧玄霁发难,应是在他递出引线后已经查到了四象阵和闻人府乃至相府的关系。
待到宝色镇那一模一样的祭坛传回消息后,钟家势必与相府为敌。这封密诏一出,连带着萧玄霁也将视作眼中钉。
至于那些正在试验的长生药,钟家如今查到了什么地步,不是他该在意的事。
他如今要做的事就是等,等待钟家一点点清算朝中剩余的党派势力。
直到正式向萧玄霁发难。
萧玄霁:“你不是出手干预了苣州灾荒么,那地方,应当等不起太久吧。”
“你也知道?怎么猜到是我所为?”
“宫中对此事议论纷纷,我为何不知。好名声似乎都让越翎章捞了去。他心系百姓?笑话。”
段星执不甚在意道:“反正是我方盟友,给了便给了。名声财富地位,给我也没用。”
“也是,毕竟你一心想离开。”
段星执闻言一顿:“老提这件事干什么。”
“当然是以免我忘了。”
“...这有什么要记着的?”
萧玄霁不答,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人,“当真一点也不想留下来吗?”
段星执静默许久,语气没什么起伏,一字一顿认真开口:“家人、臣民、家国、百姓,那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你让我如何弃一切于不顾?”
萧玄霁轻轻闭上眼。
他早就知道这是死局。
就像他当年被迫站在鱼戏池中,无路可走的死局。
“要是能...”
萧玄霁缓缓退后,偏头看向身后的棺材。
“能什么?”
“很晚了,星执哥哥,再陪我呆上一晚吧。”
段星执无言看了眼那具厚重宽大的棺材,他实在不懂这人如何能心安理得睡在其中。
纵然钟自雅再苛待,他不信若无萧玄霁的默认,连张正常些的床都不送来。
“星执哥哥不愿宿在棺中的话,我们去偏殿吧。”
萧玄霁却是妥协其快,牵过人便想出门。
“行了,睡下吧。”
左右昨夜也在棺中小憩过,也不差今日这一次。-
不得不说,这本该抬入皇陵的棺材除却不吉利了些,规格用料俱是上上等,两人睡在其中甚至比寻常床榻还舒适几分。
可惜再舒适也改变不了这是棺材,段星执负手枕在脑后,看着迟疑好一会儿才翻进来并排躺好的萧玄霁,随口问道:“去干什么了?”
“燃宁神香。”
段星执没太在意,回想今日的见闻道:“我今日不单在宫中逛了逛,顺带去应彭府上暗中观察了一番。你说巧不巧,险些撞上钟家的监视者。”
萧玄霁偏头直勾勾盯着身旁侧颜:“看来有些想法,与我无二。”
段星执:“弱点...可真是个好东西。”
“还有你说的洛茗,既然需依靠与萧家的一些牵绊游说,那我自是不适合出面,你可有中意人选?”
“让越翎章去。”
萧玄霁:“洛茗虽重情不假,但十分谨慎。旁人去她纵然心中动摇,也绝不会贸然入局,越翎章的身份足够说服她。且记得...取信极难,她想知道什么都不顾顾虑告知,不要对她说谎。否则就算三皇姐在世,东门禁卫也只会做壁上观。”
段星执:“好,我记着。昨夜不曾说完,还有些什么人需注意的?”
“不少,许多如今被贬至微末的萧家纯臣,或许皆可派上用上。”
“既然不困,同我说说。”
段星执兴致盎然回头,浑然不觉一丝异香入鼻。-三更。
段星执已在宁神香的作用下陷入深眠。
侧躺在一旁的人终于收起了安分乖巧的假象,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凑近在人唇上亲了亲,眼神端得是一派无害。
“要是能杀了你就好了,可我舍不得。”
挪回殿内跟着躺去锦囊中睡觉的拂雪被吓得冷不丁一抖,忍不住探出半个头观察疑似失心疯的前主人。
“生同衾,死同椁,可惜你我皆未亡。”
恋恋不舍从唇上退开,萧玄霁慢吞吞坐起身,低头看向半个灰毛团轻声道:“我想他能留下来。”
“你告诉我,到底如何才能让他留下来...拂雪。”
灰毛团再次抖了抖,这回被人从锦囊中轻柔抓了出来。
“祖祖...宗,我这回当真一捏就死了...”
拂雪欲哭无泪,早知它就该留在侯府。明知主人来见的是萧玄霁非要凑热闹跟过来看两眼干什么!!
“你是他的小宠,我不会动你。”
这话丝毫没起到安抚作用,反倒是让灰毛团缩得愈发厉害:“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就算杀了他,他也只会立刻回到原来的世界。除非他本人愿意,没人能强留他,你死心吧。”
“我没打算强留他。”
“鬼才...”
拂雪光速噤声。
萧玄霁幽幽盯着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打算强行留下他。就像你说的,本来就是无用功。”
他摩挲着灰毛团子喃喃自语。
拂雪讪笑:“没有...就好...”
“到底怎样才能让他自愿留下来?”
“也许...让他离不开你?”
萧玄霁歪头盯人:“怎样才能让他离不开我。”
拂雪默默低下头,这问题实在超出它的认知。
直到棺中传来一丝新鲜的血气,拂雪这才惊悚抬头。
青年腕间不知何时划开一道骇人的裂口,汩汩冒出的血迹很快濡湿深黑的衣袍。
萧玄霁脸色苍白,垂眸盯着伤口不为所动,仍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快死了,他是不是就会愿意留下了。”
“不...他本就不在乎我的命。”
随即又很快涂上早些赠予的止血药粉:“我得先活着。”
“但我为什么要活着...早早一死求个痛快不好吗?”
腕上缓慢地再添一道伤口。
“我于他而言,好像还有用处...还不能死。”
“你这样下去当真会死...”
拂雪手忙脚乱搬起瓷瓶给人伤口撒了点药,对于疯症期间的人,它的容忍度能勉强提高一些。
先前看主人和他一同商议宫变,它还以为萧玄霁的疯症好了不少,没想到根本就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萧玄霁仍旧捏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小瓷片,整个人仿若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神情恍惚。
“为什么,一定要走。”-天色大亮。
段星执才睁眼,便觉得周身血气更浓郁了几分。
萧玄霁安安静静抱着他手臂侧睡在身旁。
气色看着比昨夜更差,配上轻极的呼吸声,仿若和死人一般。
“萧玄霁,醒醒。”
睡着的人无动于衷。
他下意识伸手探脉,不期然碰到整片血迹干透硬化的袖口。掀开便看到数道狰狞的创口和成片血痂。
“他怎么了?”
细细的嗓音从锦囊边传出:“他昨夜疯症犯了。”
“...疯症?”
拂雪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张望。
“呆呆不在,出来吧。自从能量石被扔去修复之后,它便整日整夜的在睡觉。”
“就是疯症。” 灰毛团指了指脑袋,叹气道,“从鱼戏池出来后,他便时常做些匪夷所思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