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141)
女孩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列了好长一串。
都是寻常的吃食,全买下来也费不了几个钱,但比起大多数流民的孩子,已是相当奢侈了。
思索片刻,他打听道:“能否告诉我,你们村里是靠什么生计?”
“爷爷会烧炭,我们村很多人都会出来卖炭。”
“木炭?”
“嗯。” 女孩盯着馒头咽了口水,又恋恋不舍抱进了怀中,“爷爷每次就是卖完炭后挣了钱顺路给我买些吃的。”
“你们缴纳官税后,竟然还有富余?”
“官税?” 女孩歪着头不解望了一眼,“是指每年来家里收米的那些官兵吗?”
“嗯。”
“能剩一点点,每次那些人来家里后,爷爷奶奶都坐在屋里不说话,要过好久才能开心一点。”
“竟然能剩...”
他暂时不大清楚这一块的收成如何,但本镇隶属的岷州赋税之沉重,早在浦阳城时就有了些了解。去府衙的目的也是想亲自确认一番本地税收情况。
连州府都施行苛政重赋,落在各个地方头上只会愈发骇人。
且根据流民遍布的情况来看,这地方虽未受灾,但土地贫瘠程度肉眼可见,多的是卖地为奴之人。
能在此地生活得有些许富余...他实在无法不对这吴北村感到好奇。
可惜那地方的人都很是警惕,他一开始搭话时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那大爷勉强放下防备。
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这村子里看看。
段星执暗自思忖着计划,忽地察觉衣袖被人缓慢扯了扯,女孩仰着头,气喘不匀轻声道:“神仙哥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在村后头的荒山里发现了一些可以烧的土...要是能将那些土当做炭卖出去,我们家就能剩更多粮食了。”
“燃烧的土?山里?”
这形容听起来倒像是煤炭,若是那地方是座未曾开采的矿山...
“嗯,第一次明明能烧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捧回来的又不行了...村里人都说我是小孩,话不能当真。你帮我跟爷爷奶奶说说,我没骗人...我差点就又找到那些土了...”
“所以你想证明,这才又跑去了山里,结果不慎被蛇咬了?”
女孩缓慢闭上眼,轻轻点点头。
“找到那些土,爷爷奶奶就不用每日每夜的守在土窑子边上了。我们以前也带奶奶来看过一次病,大夫说奶奶的病就是被土窑的烟呛的,不让她靠近土窑了。但奶奶要是不去,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炭烧不够数,家里就剩不下吃的了。”
见人眼皮一下下低垂,神色越来越倦怠,他也不再继续留在外头,转而带着女孩回了医馆。
等再次将人送回医馆塌上时,婉婉几乎已出气多进气少。
老人伏在床边,历经刚才一番哀哀恳求和大夫最后的诊治,显然已经认命,不言不语紧紧攥着女孩的手。
“骑到了大马...开心。”
“开心好,囡囡开心就好。”
“爷爷,我没骗人,后山真的有能烧起来的土...”
“好好好,没骗人,乖囡囡安心...”
“......”
“......”
段星执在一旁静静看着爷孙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直到女孩声音越来越低,一张白布缓缓将女孩盖起。
第122章
老人弓着腰缓缓走上前来,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些:“多谢公子一路相助,要不是您,她奶奶今天也救不回来。等她奶奶醒了,我们就准备回村了,您看看有没有用得上我这老头子的地方?”
他本就在思索如何进村,眼下简直送上门来的机会。
段星执思索不过片刻,大大方方道:“既然如此,老人家可否带我进你们村子里看看?”
老人犹豫良久,道:“我看您这幅打扮,也不是缺钱的主。我们村里除了那几亩薄田,就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了。斗胆问一句,您入村是想干什么?”
他难得没委婉,干脆利落道明缘由。面对这些心性淳朴之人,越坦荡反倒越有利于他。
“您是想说这个呀,我们村地里的收成是比隔壁几个村的要高些。也就是高出的这么点,才让我们不至于落得个饿死的下场。多亏了李娘子,她是我们村里一等一的种地能手。村里把每年的谷种都收集起来给她挑选,什么时候垦荒犁田,什么时候捉虫除草去病苗,我们都是跟着她。说来也怪,也没多干什么别的,这收成就是比邻近几村的强。”
“当真如此厉害?” 他瞬间想起自己手中那些种子,当即道,“入村之后能否替我引见这位李娘子?”
他只留了部分给越翎章,若是有此等经验丰富擅于伺苗的农人,将这些本就不寻常的种子赠与出去一些或许能有奇效。
“说的什么话,什么引见不引见,”老人摆摆手道,“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她就住在村口第一户,等到了我就带你上她家。”
比起昨夜初见,老人此时和蔼了太多。说罢,当即回过身小心翼翼抱起孙女的尸身:“趁着现在天还亮,我们早些走吧,山路不好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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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的确难行,用了接近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才见着村口的路牌。
难怪这远近闻名称得上“富庶”的村子能平平安安存留到现在,这易守难攻的天然地理优势,当真想攻打进来少说也得备上三倍以上的兵力。
寻常流民聚不起这样有秩序的进攻规模,能打下来的官府犯不着为了村里头那点蝇头小利浪费兵力。也就是说只要安安分分地上缴官粮,这村子便是这片流民四散的地带最安全的地方。
段星执抬眸遥遥望了眼高处的几个草垛,轻轻呼了口气,总算快到了。
又是两个多日夜未曾合眼的人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也不知进村之后能不能先找个地方睡会儿。
“要是没人带路,您可千万别贸然往这儿闯。您看上头那两个木台子,上面日夜都有人守在那盯着。一旦有生人乱闯,一会儿就被抓起来了。”
他真是困恍惚了...居然把瞭望塔看成草垛...
老人口中的木台子,虽简陋了些,但基本功能一应俱全,不就是简易版的瞭望塔么。
甚至如此巧妙设置在村口关隘处,站在上边四周敌情轻松一览无余,没想到村中竟然还有这等军事能人。
“大爷,敢问这些木台子是何人所设?”
“阿风教我们弄的,周边对我们村心怀不轨的人可不少,他帮我们打退了好几路想进村抢劫的人,让我们村集体搬来这地方也是他的主意。”
“阿风?”
这回是板车上的老妇搭腔:“李娘子在河边捡到的他,那时候好像才十三四岁,不过撞伤了脑袋,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随身带着的腰牌上有个风字,所以我们村里人就都这么叫他。”
历经一整夜,两人痛失孙女的心情俱平静了许多。
老人紧跟着感叹道:“他在我们村里呆了也快十年了,一晃真快啊,当初才这么点高。”
妇人:“说是十年,但哪次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跑出去,伤一好就跑。经常一年半载的不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哎哟,这几年还算好了。前几年回来次次带着伤,那血流得满地都是,给李娘子吓得哟。”
“那...他这几日可在村里?”
“不知道,阿风向来神出鬼没。只有他找我们,哪有我们找他的份。”
他只好作罢,这村里看起来卧虎藏龙,若是有机会他倒是想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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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见着生面孔,几个持着铁刀装束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少年顿时拦在他身前。
老人赶忙迎了上去将几人挥开:“自己人自己人,小兔崽子都给我让开,别伤着恩人。”
为首的那人还是直愣愣地梗在前头:“风哥说了,不许任何外人进村。否则要是引进了奸细,就像前几年那样,差点被人从村子里烧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