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皇(181)
刚才的承诺于人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也说不清这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作为这个世界的过客,与此中人升出那么多交集已是意料之外。无论如何,待到乱局初定,他一定会离开。
直到现在,这念头仍未动摇过分毫。
他本不该以情为饵,引回心如死灰的人。
可眼前画面与记忆中那双死寂灰瞳不期然重叠,对视瞬间,他终究再次动了恻隐之心。-
临近半夜,秋沂城再次陷入昏迷,但这回呼吸已经变得平稳。
段星执负手站在窗边看着静谧夜空,良久,忽地轻声道:“呆呆,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呆呆趴在窗台不解回头:“为什么啊?星位图异象到现在都没恢复,要是星星不来,这个世界一定没救了。而且来了之后我们救了好多人,星星怎么还不开心?”
他望着还在百无聊赖甩尾巴的焦毛猫,幼猫形态的天生灵体眼中依旧只有纯粹的疑惑,根本难以理解独属于人的复杂情绪。
忍不住无声叹气,一言不发重新望向沉沉夜色。
总觉得有些东西,快要超脱他的控制。-
又是个明媚天色,自从那日竹公子逃走后,恕雪台便销声匿迹,如今一切风平浪静。
“星执...”
“醒了?”
他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向摸索着走来的人,转过身伸手扶了一把。
休养了两日的人已然能勉强下地走动,只是眼中积压的毒素未清,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今日觉得如何?”
“好许多了...”秋沂城冲人扬起个浅笑,一同站在窗边感受迎面的凉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着碰了碰身旁人指尖,见未得抗拒,这才缓慢与人交握。
段星执回眸暼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窗外明媚春光,左手始终安分垂在身侧任人抓住。
秋沂城的伤势如今堪堪好了一分,应当不太适合受到什么刺激。
他既然选择以自身为引愈其创伤,平日相处时略微纵容一些过界举止也无妨。
只是这样绝非长久之计...秋沂城:“我腿伤好些了,今日带你去找那些被劫走的赈灾粮?再拖下去,东西恐会被全部转移走。”
段星执只好暂且敛起其余思绪道:“你好好养伤,不必亲赴,告诉我如何去就够了。”
“好...”
看在秋沂城伤重份上,他没急着向人确认粮草车的方位,跟着不闻不问安心歇了两天。
但两日清闲已是极限,确实不宜再耽搁下去。
段星执当即转身将纸铺在桌上,秋沂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点点向他口述山谷的路线。
屋中很是安静,只偶有笔墨拂过纸张的微响。秋沂城偏头看向身边,即便一片黑暗,脑中仍是不由自主勾勒出对方低头专心致志涂描的画面。
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刻,他平生少有。好像每每呆在人身边时,都无端让人心安。
秋沂城顺着指引取过桌上墨条细细研磨,一时有些出神。
研墨作画,煮酒弄茶,平平淡淡不受世事纷扰。若是能日日如此就好了...
“你当真不是神仙吗?”
段星执笔尖一顿,刚想摇头,又想起对方这会儿看不见,索性一把抓起砚台旁趴着的呆呆:“不是,只是阴差阳错得了个...宝物。来伸手,接着。”秋沂城依言伸手,掌心很快传来半硬的毛质触感。
“...老鼠...?”
“不是老鼠,是呆呆!”
段星执看着被冷不丁的出声吓一跳,蹙起眉但仍旧稳稳托着呆呆的人,扬唇笑了笑:“它就是我说的那个宝物。”
“...一只会说话的老鼠...”
呆呆:“不是老鼠!!”
段星执轻笑出声:“它来历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你叫它呆呆就行。”
秋沂城讷讷点头:“...呆呆,但它和你出现在十年前有什么关系?”
“你于佛理知多少?”
“略通一二。”
多年前为求心静,他曾去庙中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好解释了,”段星执不紧不慢置笔看向门外,“北鹤,你也进来。”
门很快被推开一条缝,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探出半个头:“属下在。”
段星执开门见山:“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佛教有云三千世界,这三千世界实际真切存于宇宙之中。而呆呆的能力,便是让我穿梭其间。”
秋沂城当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抬眸:“你的意思是...”
段星执散漫道:“没错,我不是此方世界的人。”
早在前日他就打算将这最大的秘密告知于两人,也算早早给出提醒,他不可能长久留下。
应北鹤愣愣望来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沂城仍有些呆滞,久久才回过神:“你...”
他继续道:“我虽是外界之人,但也并非神仙,只是三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一。无意间碰上呆呆,来这儿走了一趟。只是我界一年,此间十年。所以...你才能在十年前见到我。”
好整以暇等着两人消化这堪称荒诞的言论,看着渐干的墨迹,他一边折起一边起身准备出门,蓦然被人拽住衣袖:“那你...还会走吗?
明明那么多能问的问题...怎么最先问的非要是这个。
段星执静默片刻,淡淡应了声:“我会在这儿呆很久。”
他相信以两人的敏锐,不会这点意思都不明白。
屋中一时静极。
应北鹤:“那主子为何而来?”
“为这不堪世道而来。”
段星执接住跳回掌心的呆呆,站在门边回头看向异常安静的两人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仍旧无人说话。
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刚转过身便听秋沂城起身缓缓将几个小金球递了过来,垂眸轻声开口:“虫蛊虽要不了竹公子的命,但也能让他头疼一会儿。”
应北鹤跟着出声:“主子要去找那批赈灾粮?”
两人心照不宣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看起来对他所言之事倒是接受良好,段星执接过金球,顿时放下心来:“嗯。”
应北鹤:“我和...”
“你给我在客栈好好呆着,伤好之前不准妄动。”段星执随口打断,不忘看一眼另一人,“你也是。”
“好...”
“...遵命。”
两人情绪俱有些萎靡不振,也幸好只是些许低迷。
段星执抿了抿唇,自顾将门带上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不告而别,这事迟早会告知身边几位。无非是今日正好寻到契机,提早了一些而已。
他们有很长时间来慢慢接受并习惯这个既定的结果。-
“公子,有消息传开,被劫走的赈灾粮被藏在地宫里任人取用,已经有大量饥民往那边赶了。”
他刚下一楼,有人匆匆从外头跑来。
“何时传出的?”
“应该就是这两天,听说是恕雪台放出的消息,我们守在山庄附近的人昨夜发现了好多跑进地宫的灾民。”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段星执闭了闭眼。
以众人当下最渴求之物为饵,将其引入死地。
竹公子果然准备放弃这一据点,还不忘顺带让苣州所有苟延残喘的灾民陪葬。
“我们试图拦过,但那些人跟疯了一般...根本听不进去话。”
“饿极...能听得进去就怪了,何况消息还是由盛名在外的救世主传出来。既然已经有人过去,证明消息早散布开了,整个苣州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往地宫方向赶。”
就算那些人拿命试出了地宫的凶险,届时再想后退也晚了。
人已经被聚过来,筋疲力尽的饥民绝无可能是铺天盖地的毒虫对手。
若不加以阻止,爬满整个苣州甚至危及临近州府是迟早的事。
他怎么觉得竹公子这行径比起炼兽和所谓的试长生之药,更像是在单纯地拿人命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