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91)
第八十二章
符燚踱到勃律身边,偏身看眼桌案上的布防图,神色严肃地问:“勃律,你现在如何打算的?”
少年直起腰身,手中握的朱砂笔的笔尾无意识咬进齿间。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若今日戌时还没等到大帐的对策,就准备袭营救人。”
符燚大吃一惊:“不再等大帐的决策了?”
勃律把笔摔在桌面上,没太好气地说:“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都得折在这里。”
这时,外面营地里响起声声嘈杂,伴随着凌乱的马蹄还有人声的叫嚷。阿隼闻声走到帐口往外望,只见远处营门的方位泛起点点人影,四周能看到的鹿砦再人为的搬运下正在往外扩移。
勃律听到后心下了然,扭头向符燚道:“北面营地的狼师和豹师全都回来了?”
“对,那日苏的消息来的迅即,我把这个给忘了。”符燚听到这句话,才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他急急忙忙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写了墨的薄纸,递给少年说:“这上面记录的是北面营地点兵的人数和粮草量,粮草先一步运回营地,现下已经做了规整,外面我也吩咐好人拆鹿砦扩大营地范围了。”
勃律接过手仔细看了看:“将营地的范围扩大十丈吧,让人再把北面收拾干净,别让马蹄留下往我们这转移的痕迹。”
符燚硬声应下,可转瞬他却皱起眉,有些担忧。男子深思熟虑一番,谨慎不安问道:“勃律,我们本就挨着穆勒河,如今再要扩大十丈,届时河流汛期水位上涨,营外变成湿地怎么办?”
“我观察过,近几年征伐不断,导致穆勒河原本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勃律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手中写着潦草字的纸丢到桌案上:“雨水季已经过了,短时间内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就按照十丈来扩,务必把战士们都安置好了。”
符燚还是感到有些担心,但听从小殿下的命令仍是点了点头。
这次,勃律开口吩咐道:“去整兵吧。”
符燚立即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为何意,问:“这次带多少人?”
闻声,勃律的视线重新坠在案面上那张四角微卷摊开的牛皮纸布防图上。他双手环臂,一手立起来用食指一下下缓慢敲击着下巴。
兼权熟计了能有几个呼吸,指尖也在下巴上敲了有好一阵。就在符燚耐不住性子,想从新问一遍的时候,少年终于开了口。
勃律脱口的口吻毅然肯定:“挑一千兵马足矣。”
“会不会有些冒险?”符燚怔忡,“这次毕竟是深入敌方去救人,他们肯定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勃律冷哼:“我猜岱钦是断然没脑子能想到我勃律如今还可以完完好好的站在这里,他的人一定告诉过他我活不成了。”少年神色骄矜,“我们此番首要目的是去救那日苏,一千兵力足以在岱钦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符燚闻之想了一下,似乎确实如小殿下所说。
岱钦的兵马根本远不及狼师亦或是哈尔巴拉,他最多限度也就能撒出三千兵,这三千里还有一半并不属于他自己,听说是早年从各地小部族征来的。况且他的兵不成气候,狼师精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其制压。再者这次仅是去救人,不起正面冲突,用不了多少兵力。
“好,我现在就去整兵。”狼师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小殿下的命令计行言听,符燚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例外,当下果断颔首,扭身退了下去。
阿隼站定在帐口,一路目送着符燚往远去走去。他的目光在随着白昼的温暖升腾照耀在草地上时,同时也听到了营地里愈发喧嚣的人声。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他却在这丝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嗅见了一股顺着空气飘渺、当下并不存在的血腥气。
这让他下意识攥紧拳头,青筋在手背上束束跳起。这一霎那,他仿佛已经置身在了血海中,身旁是刀光血影,一刃刃地劈在能用肉耳清晰听见撕绽声的皮肉上。
“阿隼,你怎么了?”
突然,耳畔乍响的少年嗓声把他硬生生从一场莫须有的惊悸中扯了回来。他似是被少年的这番话打断后扼住了喉咙,呼吸猛然一窒,不过很快就开始重新喘息。
“我无事。”他倏地松开紧握许久略发僵硬的全头,慢慢张缓着五指,想消退那股子暴起的戾气。
小殿下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荡,视线追随者男人方才所及的帐外绕了一圈,终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的模样可不像是无事的样子。”勃律说。
阿隼蹙眉摇摇头:“我真没事……我只是,突然有些担心。”
勃律眼底不明,问他:“担心什么?”
阿隼抿直唇缝,目不斜视地看向少年,直言正色道:“若没收到大帐的消息,今夜你打算让谁领兵?”他顿了顿,想到目前营地中虽然将士诸多,但跟在小殿下身边最久,属于其左右膀的唯有符燚一人。
于是他紧接着说:“是符燚吗?你会让符燚领兵?”
勃律却意外的否决了他的话:“不,我会亲自带兵。”
阿隼先是震惊了一瞬,转眼便压抑不住情绪,怒形于色地斥他:“勃律,你疯了?你才刚醒,伤又还没好,你要如何骑马领兵救人?”
勃律回斥:“我就这么无能?受次伤睡个三天就不能带兵了?”
阿隼看他始终满不在乎的样子,气的咬牙切齿:“你就真打算再去鬼门关处走一遭?救个人而已,除了符燚随便寻个人带兵也行,你就非要逞能自己去?”
“这是我的决定,不关你的事。”勃律冷然看他,明摆着心意已决。
阿隼气的眼中灼热,仿若能喷出火把这不当一回事儿的少年给融化了。
他怒气直冲头顶,怨自己不该多此一举问这一嘴,当即扭身就拂袖离去,骂道:“你当真是疯了!”
少年站在议事帐内,久久看着男子离开得背影一动不动。
直至戌时末刻,大帐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帷帐里,勃律低头一言不发地解开身上绷缠的细布,自己给自己换了药后重新包扎好,起身换了身玄色衣衫。抬手的时候抻到了腰腹的伤口,撕裂疼痛激得他眉头一蹙,却硬压了下去。
他利索的扣好那条镶着灼灼狼符的腰封,配好肩甲和腕甲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踏了进来。
听到自己后方传来第二道呼吸,勃律手中的动作先是顿了一顿,顷刻后才慢条斯理的恢复动作,偏头时余光有意无意地往来人的身上瞟。
阿隼面色不善的在后面盯着他,目光直钻的仿佛能把他后背钻出一个窟窿来。
过了会儿,男子看少年依旧是小心翼翼避开腰伤穿戴着兵甲,那抹独身的背影瞧在他眼底,突然让执拗了一个下午的内心破了防。
他幽幽叹口气,似是埋怨也似是无奈。目光扫及一旁被他洗好折叠起来却未来得及放入柜中的白色衣衫,突然想起符燚说过的话,不禁软了声问:“我听符燚说你从不穿白衣,但你分明有白衣,又为何不穿?”
少年淡淡应了声:“沾上血就不好看了。”
阿隼抿嘴:“可你穿起来很好看。”
少年终于系好了一个,正打算弯腰去拿另一个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不明轻笑了两声。
阿隼听不出来他这是不是在笑他,神色暗晦了几度。
勃律对此默不作声,正要系另一个的时候,身后骤然拢过一片暖热,随即自己的身体就被后面那人避开伤口,严严实实地从后抱在了怀里。
勃律被紧紧箍住,皱眉挣扎了一下,无果。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刚想开口对背后那个男人说什么,就感觉脖颈一热,肩膀上坠上了一个沉甸甸地物什。
阿隼怅然把头埋进少年的脖颈里,长呼口气,轻声道:“你赢了……算我求你了,你别亲自去好不好?我现在真的很担心。”
勃律一愣,想伸手去推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脑袋,谁知他刚一动,后面的人反而把他抱的更紧了,生怕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