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50)
勃律掩在裘衣下的手握上藏在腰间的佩刀,攥得骨骼咯滋响。他绷紧唇缝,如狼眸的眼睛宛如恢复昔日的狠戾凌冽,瞳孔中仿佛闪着幽光。
他像注视着猎物一般注视着少年,胸口忽然就在受冻的心脉中有了大起伏,一呼一吸,像是苏醒了似的在给他蓄气。
他的声音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称呼我!”
对面的少年口出狂言,气的昏头了脑,干脆抽出佩剑,两步跃起,朝着勃律的命门刺来!
勃律想也没想,转手从裘衣下变戏法般的抽出已经搁置了三年的佩刀。刀刃刮过刀鞘,熟悉的出鞘声伴随着冷冽的银光,由日光折射出刺眼的刀光,砍断日晖,“当”一声响,毫不犹豫地撞在了对面的长剑之上。
场中的情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个人动武打了起来,一时尖叫声四起。而在混乱中,让人奇怪的是,其中一人拿的却不是中原的兵刃,而是把刀尖略微弯曲的弯刀。
勃律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执刀的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三年前。他握刀的手突然就变得刚劲有力,全身滚烫的温度和血液仿佛都集中在了右边,源源不断往右手上奔涌。体内原本被寒气覆冻的脉络得了生息,开始跟着勃律的动作而跳跃。
这时的他竟把全身的气突破寒流运转了起来,就好像是冷空中四散的云在风的作用下急速汇聚,越聚越大,越聚越多,积攒了无数力量,就等一击击溃敌人,从而也溃散自己。
凉阳世子初生牛犊,就算勃律复握起了刀,也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他就乱了阵脚,惊恐的情绪充斥大脑,让他抵着剑只能被打的节节后退。
勃律一脚挡住了他的身形,一刀划上他的面颊,顿时血淋淋一道口子淌着血糊满小半张脸。接着侧身收腿,再一刀,刀刃挑过少年的手腕,挑出一串血红血珠。
凉阳世子只觉手腕剧烈疼痛,手上顿时没了力气,佩剑哐当一声从他手上掉在了地上。
他仰面惨叫,捂着手不断惊嚎。
元澈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他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勃律的背影,心肝吓得乱颤。
“勃律!”
祁牧安从看台上跃轻功穿过人群快速奔来,就在勃律还要举刀砍向凉阳世子胳膊的时候,他心悸之下从旁一把握住男子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夺下他的宝刀。
他将人牢牢锁在怀中,靠近了才听到勃律的心跳有多么快,快到好像要冲出体内。
凉阳世子红了眼,用左手捡起剑挥舞着再次朝勃律刺来。祁牧安搂着怀中人转脚避开,手掌先拍开少年刺剑的胳膊,复又拍上少年的胸脯,将人生生拍至两步远外。
勃律攀在祁牧安怀中大口喘息。短暂的强行运气后,带来的是体内寒气眨眼间重新冻上心脉乃至各处脉络,让他浑身上下比之前还要僵硬。
身上肉眼可见地迅速浮出可怖的青蓝脉纹,从被衣物遮掩的胸膛处扩散,爬满全身,从露出的脖颈一道道爬上面颊,覆出层层寒霜。
浑身上下是千百倍的疼,比以往每一次毒发都要疼。这些疼伴随着脉络遍布全身,没有一处幸免。
他背脊蜷缩,双手抓住心脏前的衣衫,五指扣入隔了布料的肌肤中,痛苦低吟,想要把心剜出来。随后双手又转移到胳膊上,腰腹上,每一处内里疼的地方,他都想把身体里在不断啃噬他的那些东西拽出来。
“勃律!勃律!”祁牧安感觉怀中人失了力气往地上滑,他抱着人跟着蹲下去,双手将人按在怀里,企图用怀中的温度温暖他。
可是突然,他却再也听不到勃律身上方才强烈急速地心跳了。声音好像是戛然而止般,就连勃律的呼吸也弱了下来,仿佛怀里人的一切都被寒冰冻上了似的。
勃律躺在祁牧安怀中,吐出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慢慢阖上双眼,垂下手,彻底晕厥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夜晚的祁府,烛火通明,来往的脚步错杂凌乱,还掺杂着急速地低声细语,和从外面传进来的大声怒喊。
被元胤从宫中急切诏出来的老太医正皱着眉,仔细诊断榻上昏迷不醒的勃律。他面色凝重,迟迟未发出声音。
祁牧安在旁边焦急难耐,根本无暇顾及是什么人在闯他的府宅。他嗓音颤抖,哑声问了好几次“怎么样”。
太医深叹口气,收回手摇摇头,刚要开口,有一人从外猛然撞开屋门奔进来,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
符燚红着眼睛宛如一只暴躁的猛兽,任何人都拦不住。他跨进来后一眼看到榻上面色惨白的勃律,眼睛倏然瞪大,而后两步跨上前,揪起祁牧安的衣襟怒吼道:
“你不是说护着他吗!你就是这样护他的!”
阿木尔慢他一步,进来的时候符燚已经对祁牧安冲动地扬起了拳头。他见状,当即升起一股骇意,立刻跑上去,在拳头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从后抓住了符燚的胳膊,阻止他的拳头落在祁牧安身上。
“你冷静点!”阿木尔费劲将他的手扯下来,厉声低喝。
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祁牧安带着人已经回到了府里,是纪峥得命又返回去小道上寻他们,带他们回来。阿木尔和符燚听后连吉勒也顾不上了,留下竹筐就驾着马车往回赶。
符燚被他往后一拽,怒气之下冲昏头脑的身形毫无防备地往后栽了两步,方才堪堪站稳。他心里的怒火难消,还想冲上去和人打一架,却被阿木尔再次拽了回来。
阿木尔看着一言不发任由符燚动手的祁牧安,微微阖了阖眼帘,心中叹口气。他继而扭头,看眼榻上未醒的勃律,较为冷静地问太医:“他怎么样?”
太医摇头,对屋中的胤承帝行礼道:“陛下,老臣尽力了。这位公子本还能依附药方子支撑个一年半载,如今却强行运气,时日无多了。”
元胤沉声道:“他还能活多久?”
“或许几月,也或许几日。”太医再叹一口,转身对榻旁围着的三人劝道:“准备后事吧。”
符燚当场骂了起来:“你他娘的再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刘太医活了这么大岁数,在太医院乃至宫中威望颇高,就连皇帝都从未这般对他不敬。他胡子一吹,双眼瞪圆,指着男子“你”了半天,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符燚!”阿木尔低斥了好几声,才把男人推到身后止住了他的嘴,就差找根绳子将人捆上。
这时,元毅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太医道:“刘太医,先回去吧。”
这屋子里站了一个疯子大喊砍砍杀杀,他巴不得快点离开。于是刘太医朝胤承帝匆忙抬礼,快步走出屋子。
太医走后,屋中几人谁都没先开口。符燚高大的身影在定定忘了勃律许久后,忽然颓下肩膀,跌坐在一边,脸深深埋进掌心,茫然无措和酸楚齐齐涌上心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元胤望了圈这几人,一个比一个失魂。他皱皱眉,在两息后动身也打算离开,而走到门边又停下来,侧首对榻边久久未曾动过的男子缓道:“今夜晚了,朕先回宫,有需要朕帮忙的,让人拿着朕给你的玉佩,把消息直接送进炀清殿。”
这话说完,元胤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他,直径踏进夜色中,不忘反手关上房门。
胤承帝走后,祁牧安才终是动了动站的已然僵硬的双腿。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端过榻边的水盆重新换了热水来,再把屋中的燎炉加热。
做完这一切,他敛着眸光想出去,然而才稍稍迈开还没半步,又顿了下来。
祁牧安看向正沾湿热帕子的阿木尔,张张嘴,哑声对他轻道:“麻烦你们今晚先在此住下,照顾好他。”
阿木尔听闻抬头,不解:“你要去哪?”
祁牧安顿住身形,瞬息后低声道:“去请神医。”
阿木尔狠狠怔住,可他刚反应过来想叫住祁牧安,男人却已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没有片刻犹豫。
院中,黑暗里,一处挂着灯彩的下方站着一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少年,他双眼赤红,明显是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