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422)
祁牧安适当提醒:“大庆这位六皇子可不同凡响。”
勃律沉默须臾,才继续说:“可他也并不怎么了解我狼师。”
他二人坐下后,勃律灌了一大口水润喉。
他搁下杯盏的动作缓而慢地落在几面上,面容凝重,又改了口:“若是狼师……胜也只是险胜。”
祁牧安见他的杯子见了底,忙提起壶为他重新倒满:“那你又觉得……如果是单单小余将军需要多久?”
“胜败不好说。”勃律这次并没有思索很久,而是说了一句:“如果有余老将军,或许胜算更大,还能抗衡的更久一些。”
祁牧安了然点了点头,没有延续下面的话题。
“大漠的兵怎么样了?”勃律这时候想起另一只在这里的军队,他寻思着一会儿还要见一见大漠的将领。
“跃跃欲试。”祁牧安只说了四个字,就对人笑了起来。
勃律也轻笑一气:“漠北被漠南挤压太久,其实他们的战力并不太差。”
祁牧安点点头:“你一会儿要去找小余将军商讨关于大漠接下来的部署吗?”
“对。”勃律拧了拧眉。
关于不久后的战役,他和小余将军还没有就大漠的兵马仔细商讨过打岳城的对策。
勃律告诉祁牧安他的计划:“接下来,他们的兵马会替我们打先锋,替我们试探岳城兵力究竟有多少。”
“我们这些人里,岳城里的那个人几乎谁都打过,唯独没有打过大漠。这一仗打响,七成能乱了他们阵脚。”
他说完,有一个端着食案的士兵得到命令,进来给他送吃食。
祁牧安见状开始催促:“先吃,吃完再说。”
勃律去换了身衣裳,擦掉血腥,坐下后就看到祁牧安忙前忙后收拾好他在帐内休息的地方。他时不时瞧着男人的背影,过了好久那人才重新回来继续坐在他面前,看着人把饭吃完。
吃完饭,勃律便去寻了小余将军。祁牧安不参加这次二人之间的谈论,于是在帐中等着勃律回来。
他等到了黄昏,没有等到勃律的身影,倒是等来了一支插着一张字条的箭羽。
箭是从外面不知什么方向飞过帐帘射进来的,正好扎在离他和帐帘不远处的地方。
这只射进他们营地的羽箭没有引起营内的注意和躁动,像是专门来找他的。
祁牧安眯了下眼,觉得插在地上的箭十分眼熟。他走进弯腰拔起来,在掌心里打量了一圈,识得这是大庆士兵常用的羽箭。
祁牧安掀开帐帘朝外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把头缩回去。他取下箭头上的字条,展开。
对方写的很简洁,只邀他见一面,具体干什么都没有说。
祁牧安将字条无声攥入掌心捏成团,另一只手把箭羽放在一旁。他坐下后寂静思考了许久,而后复又展开纸条看了一眼。
——这会是针对他的陷阱,还是真的就是“只见一面”?
祁牧安心里猜不透对方想要干什么。
酉时末,勃律终于从小余将军那处回来,途中又拐道见了大漠的将领。
他回到帐子以为能见到等他回来的祁牧安,可是他进来后却发现帐中空无一人,就连烛火都没有点燃。
勃律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打开火折子点燃烛火,借着陡然的明亮瞧着帐内四周。
——确实是阒其无人。
勃律狠狠蹙眉,眼中滚起一圈辨不清的阴沉薄雾。
外面今夜无月。
别勒古惕部内,海日古脚步生风走过两旁安静的帷帐,最终停在一座前面。他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透出微弱烛火的帷帐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将近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掀开帐帘踏进去。
“阿娜。”
进入帷帐,海日古轻轻喊了一声,随后扫了一眼帐中的摆设和中央景象。被他唤作“阿娜”的妇人正独自坐在帐中,双目闭着,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像是正在祈福。
她的面前摆了一个用树枝缠绕而成的复杂物件,用彩带捆绑,端正的立在高高的台面上。
海日古知道那是阿娜用来拜天神的物件。
他等了须臾,妇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回来了?”
海日古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小很小地“嗯”了一声。
“过来坐。”
男人默了瞬,还是走过去坐在了妇人的斜后方。
妇人重新阖上眼睛,不过这次她把双手的搭了下来,落在腿上。
她静静吐息,之后突然出声,似在自言自语般念着:“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海日古心中一颤,面上却是对此仍然不做回答。
妇人转而问:“其其格一直在担心你,你数数你们有几日没有见过了?”
“阿娜放心。”海日古苦笑,“我是见过其其格,才来见您的。”
这次换妇人不说话了。海日古凝望着左贤王妃的身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海日古落下眸子,坐在妇人身边许久不再言语。直到心里静静沉淀下来,他才轻声扣问:“阿娜,天神真的会一直注视着我们吗?”
妇人的呼吸平静,并不为他这番无礼的话薄怒。
她说:“会的,天神一直都在注视着草原子民,庇佑着我们所有人。”
海日古攥紧双手,拳头狠狠压在腿上。他告诉妇人:“延枭被必勒格抓了,这次必死无疑。”
“那是他自己的命,是天神对他的惩戒。”左贤王妃的话里叫海日古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怜悯,没有可悲,更没有仇恨。
她只是睁眼,微微起身,转向海日古,对他说:“而你无需太过自责,你要清楚,你有你自己的责任。”
海日古注视着阿娜那双水静无波的双眸,呆愣了很久。直到阿娜越过他的身躯走出帐子,他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挺直腰背,屹然不动。
第三百三十七章
林外有一处不算太高的土坡,站在上面正好能看到下面不远处的岳城。
这时候上面早早的就站了一个人,背手遥望远方城池里安宁不了几日的灯火。他挺拔的身姿立在夜色下,就如同一棵坚韧的松柏。
祁牧安观望着对方的背影,在后面停驻许久,一直没有上前。直到那人背着他出声,问:
“你觉得岳城怎么样?”
祁牧安眸光迎着岳城在夜晚的灯明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对人答:“您用手中剑为百姓夺得了安宁,是大庆几十年来最为安定和睦的地方。”
男人不置可否,没有接这个话,而是转而又问:
“那你觉得大庆怎么样?”
这次祁牧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大庆是我的家。”
男人听后,背手微微回身,黑色的瞳仁扫射过来,直钉在祁牧安的身上。
“可是你现在却要带着人来打你的家乡。”
祁牧安面不改色反问:“那么六殿下,您觉得大庆怎么样?”
男人也缄息一瞬,才开口:“不怎么样。”
“无非都是李玄度的掌上玩物罢了。”他回过头,冷嗤。
这话讲完,一时间二人纷纷无声。
过了几息,祁牧安听前方再次传来嗓音。
“我此次见你,不是叛城,也不是打探情报。”六皇子背对着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祁牧安听后眯起双眸。
六皇子终于全身转向后方,眸子如猎犬般直直盯在祁牧安身上:“你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我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和你说过话。”
祁牧安颔首。他们二人今日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对话。
六皇子捻了下手指,似乎是回忆了往事,才说下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他入宫。”
那时李玄度早就得到了太子之位,也从母妃宫中搬去了东宫独自居住,留下他和母妃相依为命。
太子的风头正当红,每日都要去面见老皇帝。那天领着才认识没多久的昌王义子祁牧安一起去见皇帝,恰好和一月才被宣见一次的他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