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235)
“给你下毒的,是什么人?”他盯着勃律的身影,皱眉问道:“是不是一个白发白衫的男人?”
勃律身形顿住,记忆被他这句话一下子扯回了当年。他感到惊异,但并未显露,扭回头看着许言卿,抿嘴顷刻,问:“神医何出此言?”
可许言卿听到他的反问却不再开口,什么也没再说。
见此,勃律收回目光,沉吟着重新迈开脚步。
小丫头把他们送出宅子,在院门关上的一霎那,符燚的脾气噌地就烧到了头顶,折身冲着木门怒气冲冲地翻来覆去地骂:“庸医!简直是庸医!”
“我们找他求医来了数次,到头来见一面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阿木尔黑着脸一直在掐他,小声告诫:“行了,别说了。”
符燚气不过,又不敢在勃律眼皮子底下真的去踹门进去再找人理论一番,只好安静下来。他烦躁地抓着头发,耷拉着一张难看的脸来回踱步,在思考如今下去该怎么办,是不是继续去为勃律寻新的可靠的郎中,或是去寻新得能医治的土法子。
马车边上,勃律松开祁牧安,抬脚要往车上垮,谁知他腿刚半抬起来,自打出来就一言不发的人蓦地把他扯进怀里,使了十分的力气,险些把他揉进怀中。
“你发的哪门子疯?”勃律被迫仰着头,手绕到男人背后没好气地没轻没重拍了两下。
怎知祁牧安似是没感觉,依旧把他搂得很紧,脸埋在颈窝里。
勃律渐渐的安静下来,他感觉到这个人在发抖,好像在害怕。
他默了一息,瞬间明白过来,叹口气,轻声宽慰:“我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祁牧安埋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在勃律面前失态,但心底听完了那郎中的话,虽不知到底真假,是在借口赶他们走还是勃律真的时日无多,终究还是给他蒙上了一层叫他无法拿捏的彷徨纱。
“他分明是不愿意给你治……”
勃律在他耳边不断吐热息,语气很轻很轻:“……人人都有苦衷,不见得是他不肯医,没准人家真的没见过这种毒,不会解呢。”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不肯医还是不会医,我都不怨他,我命如此。”
祁牧安摇头,宛如一只失去主人乱了阵脚的兽。他慌乱起来,不停喃喃:“还有法子的,一定还有法子的。”
“我带你去找,我们去找尽这天下的郎中。”
勃律推了推他,说:“如今天下未定,战乱难平,你身上背着重任,要如何带我去?”
“阿隼,算了。我什么情况自己很清楚,别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
祁牧安倏地把勃律叩回去:“这怎么能叫‘浪费’?”
勃律长叹口气,变了一种方式,摩挲着祁牧安的手,轻手把他紧张的力道化解掉:“有这么多时候,倒不如就趁剩下的时日,你陪我好好在上京城走走吧。”
“就遂了我的意吧,我不想再折腾了。也是时候让我看看,你们中原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看你们的新岁有多热闹。”
祁牧安紧绷住身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勃律淡淡笑出来:“你曾经不是说,有朝一日,要带我来看看的吗?我可还记得很清楚,难不成你要失信?”
祁牧安凄哀地闭了闭眼,半响后摇头。
“那就趁此机会,陪我看看吧,阿隼。”勃律好声地抚了抚他,望着他说:“好不好?”
祁牧安目不转睛注视着勃律,一份一寸都舍不得放过,生怕眼前人顷刻间就从自己视野中消失掉。
他颤着嘴唇,许久之后才弱声道出来一个“好”字,字音宛若虚无,勃律却听到了。
他还听到这个男人接着又说了一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
院中,竹苓反身回屋,站在屋子门口踌躇了许久,才冲里面的人小心翼翼地询问:“师父,那个人身上的毒你真的解不了吗?”
许言卿闻言看了眼竹苓。少女这时惊奇地发现,她竟是从师父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寂寥。
她从没在师父眼中看到过这种神情。
“解不了。”许言卿坐回凳上,继续一口一口喝着犯凉的茶水。
竹苓在旁边嘀咕:“我还从未见过让师父感到棘手的人呢。”
“他身上中的,是苗疆的毒,苗毒都有一个特性,最关键的一位药引,必须去苗疆的蛇身上找。”
竹苓不解:“那就去苗疆啊,师父你不常说医者仁心,徒有这种手艺,救人天经地义。”
许言卿嗤鼻,话里话外都是不屑:“我早些年立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去苗疆。”
“为何?”竹苓感到奇怪,想了想说:“师父,南方稀罕的东西一大堆,可你好像从未去过苗疆。”
许言卿满脸厌恶:“谷里面都是一群追着人炼蛊的疯子,难缠的很,谷外又围着瘴气,我才不去折寿。”
小丫头越听越好奇,还听出别的东西来:“师父,看起来你怎么对苗疆这么熟悉啊?”
“不熟悉,我什么都不知道。”许言卿挪蹭着身子,躺回摇椅中。
竹苓嘟着嘴,眼珠子转了一圈,恍然拍手叫起来:“对了,师父,那个前些年经常和你书信往来的人,叫什么小白的,他不是苗疆出来的吗?我们去了苗疆,可以找他啊。”
许言卿搭在腿上随着摇椅摇晃着一翘一翘的手指停滞在半空,身下的椅子摇了两个来回才落下。
“他早就不在苗疆了,几年前被驱出了谷,现在人在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竹苓颓然下去:“也是啊……这已经有许久未曾受到过书信了……”她绞尽脑汁,“诶,师父……”
许言卿被竹苓套话套着套着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啧”了一口,立刻断了他的话:“我怎么从未知道你有这般菩萨心肠?你若想去给那个人解毒,就自己去,别捞上你师父我,发过毒誓要是毁约,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应该不想你师父被雷劈死吧?”
竹苓如拨浪鼓似的摇头。
许言卿哼一声:“那赶紧把你的碎嘴闭上,陈年往事,现在拎出来没意义,越说我越觉得当初丢人。”
“那那个人……”竹苓虚虚点了点院门,想最后问他是不是当真不准备救了。
许言卿睁开一只眼睛不悦瞪她:“你若闲的没事儿做,就赶紧给为师买乳鸽来吃。”
竹苓抠了抠手,“哦”了声,扭身悻悻听命出去买乳鸽了。
炀清殿
胤承帝正埋头在案旁翻阅今日奏折,面上阴云密布,明显不悦。
“这瀚水的折子这月都呈上来第五回了,回回都是一模一样的话。水利的事儿朕不是让人去处理了吗,他烦不烦啊。”元胤不耐烦地把折子“啪”一下盖上,扫到一边,烦躁地揉揉眉心。
“这老东西不烦,朕还烦呢!告诉他别呈了!”
中官笑呵呵地应下,上来把桌案上的这沓折子揣在手里,打算一会儿就送过去。
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元胤沉下一口气,让人进来。
进来的人是他派出去监视穆格勒三王子的暗卫。
“陛下。”男人在殿中行了大礼。
元胤瞅着他:“何事?”
暗卫上前,低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元胤听闻后动作骤然停顿,他不可置信地复问:“他当真快死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他坐在椅子上盯着案上的笔墨沉默许久,长叹口气,摇头惋惜:“可惜了。”
大庆边城外,闹翻的大庆军和草原军正僵持不下。草原的营地在两地的交界处,彼时夜深,里面却仍旧火光闪烁,到处都是穿着兵甲来回走动的士兵。
主帐内,坐着一个人,正端着酒碗大口喝着酒。他仰头一口气把酒扬下肚,对帐中另一人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拿下赵长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