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339)
他重新在勃律的面前坐下来:“我竟不知你喝醉了以后这么能闹腾。”
“你说什么?”勃律皱着眉,满脸不乐意地瞪着他:“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祁牧安无奈,怕把人给惹急了,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你要去哪?”
勃律眼睛扫过帐帘,说:“外面。”
祁牧安耐着性子仔细问:“外面是哪?”
“就是外面啊。”
祁牧安没辙了,闭上嘴无言了片刻后,叹口气妥协:“行。”
他起身去找勃律的衣裳,看着他一件件晕头转向地翻来覆去找衣襟然后披在身上,手伸了好几次都没找到袖口位置,最后还是祁牧安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帮他把衣衫穿好。
这样一来,勃律本就乱的头发更乱了几分。祁牧安找出他的发绳,替他把头发简单扎起来,拽着人下地。途中还害怕勃律下榻时一脚踩空跌倒,一只手拽着不够,另一只手绕过后背托着他另一条胳膊的臂肘,有一半都是捧着下来的。
结果刚下地勃律就一屁股坐回了榻椅上,捏着眉心苦道:“我怎么感觉帐子在转。”
祁牧安看他跌回去时吓了一跳,瞬间没好气道:“所以我说你喝多了醉了。”
勃律手落下来,瞪着他坚持道:“我没醉。”
祁牧安深吸一口气,气的眼穴突突直跳,但嘴里只能说:“行行行,你没醉。”
接下来勃律坐在榻椅边缘不说话了,一个劲儿的揉着眉心,似乎想驱赶脑中的醉意和眼前乱晃的景象。祁牧安站在他旁边守了一会儿,见他状态不太好,问:“今儿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你刚醒,我去让人把神医叫回来,给你看看。”
“不行。”勃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等不下去了。”
“等什么?”这话怎么说的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听的祁牧安糊里糊涂。
勃律晃晃脑袋,再一次站起来,这次身形倒是不晃了,可脚步微沉,还是给人有一种马上要摔倒的错觉。祁牧安跟在他旁边护着,一路胆战心惊地走出帐子。
勃律出了帐子眯了眯眼,被午后的烈阳刺得眼睛睁不开。他闭上眼缓了一阵,站在阳光下觉得身上淡淡的凉意被驱散了许多。
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祁牧安心里犯嘀咕,始终拿不准,只能时刻留意着勃律的动静和脚下的步子,紧紧跟在他身边,抓着人的手臂生怕直面摔在草地上。二人经过厨帐的时候,勃律停下脚步看过去,鼻子嗅了嗅,好似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正蒸着祁牧安给他做的米糕。
祁牧安以为他饿了,忙说:“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再出去也不迟。”
“不行。”可勃律还是这句话,铁下心转过头继续朝前走。祁牧安也只好依旧抓着他,脚尖跟着前面的脚跟走。
他们刚出小叶铁铊部,并不知道勃律居住的帐子有人端着食案走进去,紧接着就听里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即便见阿木尔掀帘跑出来。
他逮住刚回来原本驻守在勃律帐子外的士兵,满脸惊慌地指着帐子问里面的人去了哪里。俩士兵也不知道,这样一说起来三个人都慌了,动静搞得大到把主帐里的额尔敦塔娜都惊动了。
结果帐子前慌了有一会儿,阿木尔才回过神,想起要问两个士兵为什么没守在外面。
一个士兵回答说是勃律殿下喝了酒,殿下身边的中原人就把殿下的酒瓶子全收了让他们藏得远远的。
这一听,阿木尔诡异地沉默下来。
已经走出小叶铁铊部的二人并不知道阿木尔把他们两个一齐骂了一顿,仍旧一个在前半步一个落后半步,一个跟着一个往小叶铁铊部最近的小河流边走。
祁牧安不知道勃律想干什么,只能默默跟在他旁边,直到他们走到河流旁,他看见了岸边被撑起来悬挂一圈的数条不同颜色的彩绸和随河上拂来的微风清脆碰响的铃铛,愣了愣。
午后的金乌在天空倾斜,辉芒洋洋洒洒落在流淌的河流上泛着熠熠光点,映着这座一步就能踏上的台子似乎也闪着光。
“好看吗?”勃律停下来看向他,说着笑眯起眼,脸上是很久都没有再现的颇为神气的神情。他说:“我让额尔敦塔娜找人专门搭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祁牧安没有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微颤,心里已经隐隐浮出了一个答案。
“这是我穆格勒成亲时才会出现的台子。”勃律攥紧祁牧安的手,让他看着他。
他一字一字地说:“阿隼,我要和你成亲。”
“你说什么?”祁牧安怔愣住,“你说你要和我什么?”
勃律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我说,我要和你成亲。”
“成亲?”
“是啊。”勃律拉着他往那边走,“快点过来。”
祁牧安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就已经被勃律拉着上了台子。他抬头看着从彩绸中显露出来的一轮耀眼金乌,摧残光茫照着他的心剧烈跳动。
他的手被身边人往下拽了拽,这才回神看勃律。
“阿隼,快跟我学。”他见勃律手握起来上下叠在身体的前方,身子微倾,幅度不是很大地先是冲着前方拜了一下,随后直起身子扭过头不停地示意他也这样做:“这样,快点。”
祁牧安舔了下干涩地嘴唇,学着他的姿势把手臂叠在一起也向着金乌和天神拜了一下。
勃律见他照做拜过后,双手撤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飞快地看了一眼,默默念了几句,又怕祁牧安看见,赶紧合上塞回去。
祁牧安见他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失声笑出来。
“笑什么?”勃律不愿意地瞪他一眼,“接下来该说的话我可是斟酌了许久。”
青年清清嗓子,闭上眼睛,右手附在了左胸膛上。他先是动动嘴唇,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又赶紧睁开,对上祁牧安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嘱咐道:“阿隼,接下来我说一句,你便也跟着说一句。”
祁牧安这次没问为什么,只是学着他的动作也将手附在胸前,笑着说“好”。
勃律说草原语的时候嗓音很好听,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说了十九年最熟悉的语言,说起来时低低沉沉,犹如一串摄人心魂的咒语钻进祁牧安的耳朵里,勾着他的魂魄往外拽。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勃律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全是他听不懂的话,他只能依葫芦画瓢跟着勃律说一句自己念一句。但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侧头盯着闭着眼睛的青年,边嘴上念着边端详着他的侧容,他漫着金乌光辉的鼻梁,和不断吐出的粘着酒香的惑人心神的语调。
一长串的话不知何时念完的,待祁牧安回神的时候,勃律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慢慢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勃律指着金乌和湛蓝葱翠无边的天地,又指指眼前的河流。
“在孕育了我穆格勒人的母河和滋长我们愈发骁勇的金乌的见证下,你——”他把手指划过来点着祁牧安,“以后不仅是我勃律的人,在天神的注视下,你还是穆格勒的人。我勃律,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会背叛你。”
说完,勃律垂下手叹口气:“可惜委屈你了,我们不能在穆勒河旁边起誓。”
祁牧安一瞬不瞬地盯着勃律,忽地想起他揣在怀里的那张纸有些眼熟。
“所以你在漠北那天晚上偷偷摸摸写着的,就是这些?”
勃律略略心虚地瞄他一眼:“是啊,我把流程写的明明白白,我怕我出错。”他挠挠头,“我又没成过亲,错了怎么办?”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我怕错了天神就不认你了。”
祁牧安没说话,看着他忽然变得垂头丧气,自顾自说下去:“阿隼,我不喝酒,我就怕我没这个胆量。”
勃律等了会儿没等到身边人的回应,小心翼翼望过来,看着祁牧安问:“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