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71)
林荆璞没答他的话,身子渐凝固了。
他望着魏绎,眸子却如映月之泉,悄然湿润,抬手便去触碰了他的伤处,似乎有几分情愫流露了出来。
“痛吗?”他问。
魏绎心中忽空了,脖子上的红消退了大半,喉间有口气沉了下来。
林荆璞又去解了他的一个扣子,撩开了去瞧那伤,往里头轻吹了吹,眼底有道不清的暧昧与失落:“对不住了。”
御医换药换得勤,魏绎已不大痛了。可眼下比伤口更痒的是心。
不知为何,魏绎面上反而被激怒了,一把去卡住了他的手腕,道:“别故伎重施,朕今日也动不了你。换个求饶的方式,好歹诚心点——”
林荆璞还坐在椅子上,他的面色越是寡淡,眼角勾出的那丝欲望便越是让人牵肠挂肚。
魏绎喉结止不住滑动,抬手让宫人退了。
他就站在林荆璞面前,腰高得快逼近林荆璞坐下的肩线上,这人的高个像是全长在腿上的。
林荆璞略微犯难,只将颈稍低了些,刚好能够着了。
这旁边没有柱子可以倚靠,魏绎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还站得住,五指撑开去摁住茶几,渐渐覆上了林荆璞纤细的手掌。
茶杯与茶托碰撞个不停,清脆入耳,仿佛随时都要碎了。
愤与欲都要一同喷涌而出了,爱与恨最好也纠缠在一块,谁也别想要独善其身。
他们这次难得没有谈论正事,军火、北林寺、倭寇……烦忧之事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只吝啬于彼此的喘息,活生生只拿“色”这把刀开荤饮血。
魏绎眉心皱得很深,又咬牙去摁住了林荆璞的后脑,强撑着精神告诫自己要苛刻一些,不得心软。
他狠声胁迫他道:“跪下……”
这夺命之恨,决计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给朕跪下,林荆璞……”
可林荆璞仿佛听不见,舌尖的柔软裹住了他的强硬,几乎是要将他融化了。
魏绎头一次尝到这不受控的滋味,略有些力不从心,可他看到林荆璞薄得要出血的脸皮,亦是十分受用的。
半醉半醒之际,他望见林荆璞眼角泛出的泪花,到底是没舍得他跪。
林荆璞个头得比自己矮,跪下来反而不方便。如此思量着,魏绎已给他找好了借口,并说服了自己。到最后,半点要强的定力都没了,只剩下些污浊不堪的念头。
这一切比林荆璞想得还快一些。他找了个茶杯去吐了,漱了下口,除了面色红透了些,神态如常。
魏绎惬意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几日的沉郁都被扫荡一空。
昏君好当,他不由感慨。
可他仍有遗憾,要不是还在病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稍短,明日会多更(应该……)
第62章 腥味 人间无处寻,书上无处解,解药仅林荆璞一味。
魏绎肚子饿了,难得胃口转好,说要传膳。
病中要主张饮食清淡,桌上只有三鲜鸭子一道荤食,还是特意换了清炖的烧法。魏绎每餐都必吃主食填肚,故而林荆璞面前也放了一碗。
林荆璞却只用米饭去滤菜上的油水,细嚼慢咽。
“这鸭子今日味儿是不是有点腥了。”魏绎去戳烂嫩透了的鸭皮,挑剔的面色不豫。
旁边站的几个膳房公公一听,忙吓得跪了下来。
魏绎夹了一筷鸭肉,放入林荆璞的碗中,“你是品御膳的行家,且尝尝看味道如何?”
林荆璞夹起咀嚼,道:“这鸭子皮肉鲜嫩,火候正好,腥味我倒是没尝出来。”
半晌,魏绎盯着他要笑。
他哪还能尝得出别的腥味?
林荆璞后知后觉,才意会了他的戏弄,没去理会魏绎,看一眼也发懒。只是稳稳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嘴,再用新沏的大红袍漱口。
斯条慢理中,有一股魏绎看不惯的风流与媚态。
菜吃得差不多了,魏绎不餍足,还要传酒喝。
宫人有些犯难,于是看向了林荆璞,御医不在,还好这会儿有个在御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林荆璞耳朵还有些红晕未退,温和颔首:“那来壶西江的竹叶青吧。”
宫人更愁了:“这……”
魏绎挑眉看了林荆璞一眼,低声一嗤,又对着宫人仗势而为,敲着筷子使唤道:“再端些下酒的花生来。”
恨意与疏远方才便被搁浅到了爱|欲之中。酒饱饭足之后,两人仍未没交谈什么,气氛自然而然地缓和了许多。
浮生偷闲最得欢。
酒全是魏绎喝的,林荆璞只负责兜着袖子吃花生,分工明确。
林荆璞瞥见他杯底又空了,问:“气消了吗?”
魏绎喝得微醉,可面上平静,放下了酒杯的那一瞬,眸子里的火又有复燃之势:“朕像是那么好哄的人?”
虚张声势罢了,可林荆璞听见他这个“哄”字,心头还是迟疑了一下,佯装没听明白。
魏绎又说,“一时哄得好,是你的本事。怕只怕哪日你再在朕的背后捅一刀子,朕成了那地底下的风流孤鬼,还夜夜要念着在人间做皇帝时快活。”
他胸中还有杀意,只是在面对林荆璞时,这股杀意被迫屈居于某种浓烈的渴望之下。
这渴望是什么,魏绎言说不了,很是词穷。或许是一种更深的欲望,人间无处寻,书上无处解,解药仅林荆璞一味。
“倒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当了鬼便能早入轮回道,这辈子是你我投胎没本事——”
林荆璞轻巧的话戛然而止,惹人遐想。
他也想去拿酒喝,酒壶却先被魏绎扣下了。
“怎么,这辈子的账没讨完,就惦记着要跟朕来世纠缠。”
林荆璞将花生嚼得细碎,轻笑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关于“讨账”的正事:“那是块佛家宝地,北林寺是大殷朝的精舍寺改造而成,启朝官员从外来的多,不大知道那祭坛原本是座小塔,地底下通着条密道,有专门用以储备杂物的地方。本可容纳更多的火|药,这次还是斟酌了用量的。”
“这么说来,朕还得跟你道谢。”魏绎不满,可听他分析,心总能慢慢静下来。
林荆璞:“这量的确不好把控。这祭坛底下是实心的,你从高处跌落,不至于被埋得太深。何况这众目睽睽之下受难,禁军都在,启朝官员总会想尽办法,及时将你这个皇帝解救出来,燕鸿也不想让你死,他还等着你浪子回头。还有那柳佑不就是因出策救驾,因而名声大噪么。”
这一番话至少是个说辞。林荆璞还是解释了些魏绎不曾想到过的原因,这使得魏绎心生欣慰。
魏绎似笑非笑,又道:“柳佑不过是以水生隙,滤走小的沙石,得以让禁军能够快些撬走两块大石罢了。朕当下没能摔死,其实再困上几日也不会困死。大石迟早会被搬走,即便没他出谋,朕也能挨过来。”
林荆璞低眉轻笑:“白眼狼,说的便是你这种人。”
“白眼狼说的是你自己吧——”
魏绎去打掉了他双指间的花生,又拾起那颗,扔进自己嘴里:“宁为钧虽是替朕办事,可他一心是要同他亡父做殷臣的,出力查军火也是为了三郡安危。你倒好,给他递的又是什么消息?朕不过几日没上朝,他便被人拖到兵部牢狱里头去了,到底是受了谁的算计?”
林荆璞面色不改,花生吃得口渴,没酒喝,便去呷了一口茶,承认道:“是我消息有误。”
“你心思剔透,这么重要的事哪会轻信于人,这消息是谁传给你的?凤隆坡那场火,是临近白天又烧起来的,朕秘召了那日同宁为钧一起去巡查的军官,他说附近的草地中遗留有硫磺。既有硫磺,那便是藏过火|药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才逼得宁为钧笃定里头有鬼,行事便鲁莽起来。而且为何风声一走漏,那凤隆坡库房里的火|药就被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