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55)
“御史大人,下官也曾想过这个,只是这一带的地质松软,只怕是承不住缕堤的重量啊——”岑谦也高声喊道。
冯卧弯腰去掏了一把泥沙仔细瞧了瞧,又将淤泥全蹭在了自己衣上,笑着,高喊:“这地是软了点,可不算松,想办法加宽即可,然后基地改用石子加固!岑大人这几日辛苦,今夜便由我来守值督查吧!”
“这、这怎可劳烦御史大人!”
“无妨,救灾要紧!灾情不稳,皇上回去要你我小命——”
岑谦感激涕零,可心中仍是有疑虑,问:“今日一早户部的胡大人便已来了府衙,皇上莫不是派了两位御史前来允州?这是何意啊——”
冯卧像是没听清,将手掌贴在了耳朵旁:“啊?你说什么?”
岑谦只得将声音提得更高:“下官是问,户部的胡大人也是御史,为何冯大人早上没有与他一同前来——”
“胡啥?”冯卧还是听不清。
“胡——轶——大——人——”岑谦喊得喉咙都要破了。
此时一卷洪水重重拍下,浑浊的水花溅了两人一身。
冯卧“嗳哟”一声往旁躲了一下,好像还是没听清楚岑谦的话,笑着摆摆手:“瞎胡扯呢!”
要入夜了,河道旁有冯卧这名经验老到的治水能手督查,岑谦这才能抽了空,赶回城中体察灾民。
头等要紧的事便是粮食。
岑谦先回了允州粮仓,总算是见到满满当当的米面,连声叫好,又激动地要流下眼泪来:“冯大人是天降神兵!皇上爱民之心殷切,朝廷也并未弃允州而不顾啊!快,快去分发给城中每户——”
他便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对完了赈灾钱粮的帐,又立即连夜调遣人马,挨家挨户地去送粮食。
忙到翌日清晨,岑谦才发完了这第一批粮食,一回府衙坐下,便累得有些站不起身。可他心眼里还是高兴的。
雨这会儿已停了,许是离开霁之日不远了。
此时,胡轶赶着天明雨歇过了来,他今日带了不少人,望着瘫软在椅子上的岑谦,冷声一笑:“岑大人好生舒坦。”
岑谦正要跪谢,胡轶身后的人便冲上来用镣铐将他给押住了。
岑谦懵了,“御史大人……这这是何意!”
胡轶撇着小胡子:“本官问你,昨日允州粮仓中的粮食是从何而来?”
岑谦跪着答话:“自是皇上体恤灾民,拨下的赈灾之粮。”
“一派胡言!本官是御史,从未听闻朝廷拨下赈灾钱粮。而昨夜有人亲眼见到林荆璞正在允州,岑谦,你胆敢勾结余孽行事!”
岑谦一惊,还转不过弯来。
胡轶削去他的乌纱帽,阴恻一笑:“我看岑大人这几日过于操劳,也是该去牢里歇一歇!”
第49章 知己 相逢于太平盛世中,落子闻马鞭。
昨日的暴雨初歇,冯卧领人将几道堤坝加固后,又在河岸加紧筑了一道新堤。今早河水便退了三尺,城中的积水也有消退之势,密云中隐隐透出几道暖光来。
这是场硬仗,半刻不容松懈,谁都说不好雨势何时又会变本加厉。冯卧与沈随各领着两队人马,分在上下游防洪。
林荆璞也没合过眼,听着救洪的声音,在马车内绘了一夜图纸,这时见外头有了光,才持卷掀帘,艰难地下地蹚水。
冯卧回头就见林荆璞朝这边走来,汹涌翻腾的河道衬得他消瘦孱弱,倒生了几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意境,直令人心生敬畏。
“子丙先生,看看此法可行得通?”林荆璞低咳了两声,将图纸递上。
冯卧忙双手接过一看,思忖了半晌,不由惊奇一笑:“二爷巧思,将缕堤造在遥堤之上,每隔五尺才用横板加固,细小的沙石便可排走。如此一来,上既可筑防,下又可疏源。此乃变通之术,的确适用于允州现下的情势!”
“我也是在此观望了一夜,陡然想到的。既然先生说可行,若没有别的法子,权且一试。”
林荆璞环顾四周,微微皱眉,问:“岑大人今日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便有刺史府上的人匆匆来报。
那人见到林荆璞在此,怔了一怔,揉揉眼睛,又立刻弯腰向冯卧道:“冯大人,昨夜分发完第一波赈灾之粮给城中百姓后,粮仓便被御史胡大人的手下给扣了!我家大人一早也被胡大人押入了牢中,罪名是……是勾结余孽!两位大人既都是朝廷派来的御史,定是有些交情的,还望冯大人前去跟胡大人说说情,我家大人委实冤枉——”
那人又偷瞄了眼林荆璞,越说越心虚,也不禁猜疑岑谦何时会与他有了联系。
林荆璞不紧不慢地卷起了图纸。
冯卧“啧”了声,听着便一肚子窝火:“嚯,救灾不上心,抓人倒是挺麻利!眼下这大洪还没退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也太会钻缝找乱子了些!粮仓由他占了,那允州还不得乱了套?”
林荆璞挑眉侧立,便道:“治洪防汛之事,我只是纸上谈兵,子丙先生才是行家。大洪当前,其余琐事,还请先生不必过于忧心。”
冯卧一凛,通晓了他的意思,忙拱手一拜:“有二爷在后方除忧免患,鄙人自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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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谦锒铛入狱,与允州内外一时都断了联系。
胡轶也不急着赶往临州巡视,以御史之名代理了岑谦的刺史之职,在允州安定了下来,可治理水灾的事他是一概不管的。
胡轶是条泥鳅不假,但他受燕鸿之名来临州一趟,并非只为了做表面文章。
曹游去暗中探查了一番,上楼回到了林荆璞跟前回报:“二爷,粮仓内外有重兵把守,都是府兵。胡轶在一日之内便能摘了岑谦在允州的权势,府衙内恐有他的亲信。”
曹游是曹问青的亲信,原是曹府管家的干儿子,因有几分胆识,后也一直在邺京帮着做事,此次他是随林荆璞一同来允州押送钱粮。
“听闻胡轶的夫人家是允州当地望族。”林荆璞压低了斗笠的帽檐,站在高处看向那府衙大门,见门前的差役正忙着往两旁清扫积水。
“不错,”曹游应声:“胡轶平庸,他在人才济济的邺京是个容易被埋没的官,若不是此次洪灾派他来巡查,谁还会记着启朝中有这号人物。可他在允州吃得开,他岳丈家的好几个兄弟都是在允州府兵当统领,他妻弟也提拔上了正职判官。说来也是稀奇,这岑谦在允州少说也连任了五年的刺史,可放眼整个府衙竟找不出一个他的亲信。”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岑谦是个难得的好官,要是放在十年前的大殷,世道更容不下他。”林荆璞此话一出,顿时也明白了岑谦为何不肯接受亚父的接济。
像岑谦这样干净纯粹的人,不肯攀附权贵,也不肯随波逐流,凭一身正气与才学想要齐家治国,在世家权贵攀附制衡的大殷晚年,定是四处碰壁,怀才不遇。他唯有在新生的大启朝,在燕鸿“清世家之弊”的举措下,方有出头之日。所以启朝是他的天,他要竭力守住这新天地,永远澄澈明净。
曹游蹙眉:“二爷,属下不明的是,既这岑谦是个顶好的清官,胡轶与他也无仇怨,为何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