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47)
林荆璞无意在柜子里又摸到了那件短绒御披,顿了一顿,目色沉毅,说:“不好再拖了,我得去下那步棋。”
……
马车一路颠簸,行得很急。待赶到那间院子时,天色还是全黑了。
“何人?”
林荆璞从车窗探出那把带玉坠的扇子,守卫的官兵见了,随即敛目,恭敬请他进去。
林荆璞推门,阿达正在院子里举着风车跑。小孩子自得其乐,似乎并不觉得这里清苦,院墙角落里正好有两枝翠竹傍着,于秋色中愈发青翠欲滴。
林荆璞从袖中抓了一把糖,蹲下身塞到了他的兜里。
“谢谢叔叔。”阿达认得他,立刻用小手指着那角落里的竹子,“竹。”
“聪明,”林荆璞笑着揉他的脑袋:“下次记得喊舅舅。”
林佩鸾闻声走了出来,远远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林荆璞直身,便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间屋上漏下湿,里头也没一件像样的陈设。
林佩鸾将茶仔仔细细滤了几遍,碗中只剩些没颜色的清水,才递给林荆璞:“屋里没好茶。”
林荆璞接过那碗,盯了良久,笑了声说:“这茶值千金。”
林佩鸾:“看你不像是会说漂亮话的人。”
“故而这句是真心话。”林荆璞多年不喝过亲人泡的茶,一时喝急了,免不了呛了两声。
林佩鸾冷眼看他,又闷哼道:“世间万物逐利,又哪来的真心。你算计得狠,我直到现在都恍如梦中,不曾想明白过。”
林荆璞捧着那碗茶:“疲于心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佩鸾也喝了茶,苦笑道:“我这一生都困在樊笼之中,若不攻于心计,哪来的出路。这样的绝望,你应是明白的。若能挣得了繁重的束缚,谁又乐意玩弄人心,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呢。”
茶凉了,桌上那盘的花生也已经发霉。
林荆璞肚子有些饿了,便去挑拣了几颗还算能吃的花生,和着茶一起吞咽下,才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只要你今后不再给异族卖命,我给你一条出路。”
林佩鸾笑容冷艳,不以为然。
“你找了人向亚父求援?”林荆璞问。
林佩鸾默然不出声。
“这招管用,你到底是大殷的公主,你有性命之虞,亚父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林荆璞顿了顿,“顶多是叫我为难罢了。”
林佩鸾睫羽轻垂,似是在看他人的笑话,从容说:“伍修贤要保我,魏绎要杀我,他们都将这道难题摆在了你的面前。我的生死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你如何选。说说吧林荆璞,你给我的出路究竟是什么。”
林荆璞目色泛冷,看向院子里的小人,淡淡说:“你亲自动手,杀了异族之子,向世人证明彻底你撇清了与北境的关系。我便让魏绎保你性命。”
稚子无辜,可有些人生下来便是罪孽,活着反而更加煎熬。
林荆璞面色沉静,只有咬骨在动,许久都嚼不烂口中的花生。
林佩鸾眉间深皱,五指用力得要嵌进潮湿的桌子里:“林荆璞……你好狠!”
“阿姊莫怪,”林荆璞轻掸了掸袍上的花生碎屑:“不能乱大谋,不可负家国。要我选,我只能这么选。”
林佩鸾生出了凄惨绝望的笑,去拢了拢云鬓。隔了十五年,她这几日才又梳起了少女时母后常给她梳的发髻。
可她手法太生疏了,怎么也梳不好,轻轻晃动,鬓发便垂落在了耳旁。
她笑得太过用力,又失声哽咽起来。
她索性拔掉木簪,头发尽数散落,美得让人发怵。
林佩鸾撑桌而立,望见院子里的风车转个不停,又幽怨地看向林荆璞:“我是恨,好恨好恨,我恨透了大殷之人……可傻阿弟,你我毕竟是亲人,阿姊就是死了,也得为你铺好后路才是!”
林荆璞一滞,他这才发觉林佩鸾的朱唇,已鲜红得不正常。
他当即打碎了茶碗。
这茶有毒!
林佩鸾已痛得直不起腰:“阿弟,伍修贤会知道,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你,亲手送我上的路……”
第42章 美玉 “我与你的床笫之情才会流传百世。”
毒仅在她的那碗茶中。
可林荆璞仿佛也觉得有剧毒入喉,连叹息声都成了逼人的刀子。
他望着林佩鸾死去了,她的面容仍是姣好无暇,唇边的血像是花了的胭脂,还带着狞笑。
凉风从屋缝里无孔不入,吹得破败的门窗哐哐作响,煮茗的风炉也终究是熄了火。
林荆璞只手发颤,面色惨淡如纸,转身缓缓去压紧了那条门缝。
走私马匹一事溃败,北境弃她于不顾,林佩鸾根本已无心求生。可比死更痛苦的,是诛心。林佩鸾将自己的命都算计其中,早便打算以死来诛林荆璞与伍修贤的心。
林荆璞应能料到这点,可他失算,是疏于林佩鸾对大殷的恨意。
大殷朝廷腐败无能,从上至下都成了一瘫烂泥,导致军马不前,家国末路,天之骄女也因此在异国他乡消磨尽了半生。
林佩鸾应有无数个夜晚坐在草原上,盼着有人来接她回家。希望是最能杀死一个人的,这种渺茫希望日复一日,终究是被萧瑟的北风打磨成了能吞噬人心的恨意。
她翘首期盼,只等来了亡国的消息。
“阿娘!阿娘,呜呜呜呜呜阿娘……”阿达似乎已察觉到了屋里的不对劲,丢了风车,用力拍门。
林荆璞的眸子染了层霜,他将桌上残余的茶水浇地后,夺门而出。
林荆璞遮住孩子的眼,将他从这院子里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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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偏冷,宫道的秋风最是愁煞人。
秋收时节将至,户部连同礼部都忙得焦头烂额,北境贩马走私一案又牵连出一堆杂务要处置。魏绎虽只是坐在御座上批些折子,按例向官员询问些话,可从辰时起便不得空,一直忙到戌时才歇下。
魏绎心口不一,在前朝应付了一天,很是疲惫无趣,便想找点乐子,从澜昭殿直接赶回了衍庆殿偏殿。
看人已经安然侧卧在榻上了。
魏绎抬手打发走一屋子伺候的人,三两下蹬掉靴子,便掀开被子翻上了榻,从后面抱住了林荆璞。
林荆璞没动,由他抱着摸。
林荆璞是块极品美玉,若是不能珍藏,便会沦为世人哄抢的宝物。他越是无暇,越容易让他人心生邪念,哪怕只给留了个背影,细腰薄背,盖上被子,也足够魏绎遐想无端。
魏绎对这块玉的贪婪早已毫无遮拦了。
魏绎摸不够,便来蹭他,见他不动弹,轻“啧”了一声,把着他的细腰问:“才什么时辰,也不至于睡得这般死。你且看看朕。”
林荆璞果真斜目去看了他一眼,又枕着手臂,闭眸哑声道:“非得要我难熬,你才尽兴么。”
魏绎听他说话便笑了,气息凌乱地在床帐中游走。他白日越是疲惫,此刻就越是想将余下力气一点不剩,全掏出来耗在林荆璞身上。
“你……”林荆璞锁眉不快。
魏绎没停,握住了他的手腕放过头顶,忙里偷闲道:“你乏了便睡,朕自己来。”
魏绎又去痴缠地亲他。
林荆璞十指一紧,似是下了决心,也挺身去迎合。
魏绎顿时不知疲倦,连林荆璞的一丝讨好都能让他精神振奋。他既是提神补气的良药,也是伤人元气的媚|药。
林荆璞拘泥于劣势,却以极少见的放纵姿态,逐渐占据了上风。魏绎是心甘情愿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