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38)
林荆璞凝望着魏绎身后的枝叶不语,牙尖轻嘶,手腕已是通红。
魏绎又将他的袖子放了下来:“朕要擢用宁为钧,道理其实很简单。一来,他是决不会与燕鸿同流合污。这二来么,他念着你是他的旧主,你如今做了朕的风流鬼,他替朕卖命自当无话可说。不然当日马场,他为何要急着来跟朕报信?他怎会不知安保庆勾结天策军布下了防线,他就是宁可损了朕,也不愿你丢了命。”
林荆璞听了,鼻尖轻嗤,不以为然说:“一夜风流,还死不成当鬼。”
“死不成便再杀一次,”魏绎不知不觉已将那水深火热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切齿道:“你要疑心朕,朕就是觉得你想再死死。”
树枝猛烈摇晃了下,绿叶落下在林荆璞的肩头,他低头缓慢旋动手腕,不紧不慢,非要把话往正道上引:“他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话一语双关,魏绎两种意思都领悟到了,可他只装作听懂了一种。火又蹿了上来,他一手控住林荆璞的腰,便将他的背转了过来,凶狠地摁在了树上。
林荆璞的心霎时都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痛骂:“魏绎!”
“没旁人,朕让他们都退了。”他此刻只想摁住这只狐狸,“可劲叫,再叫几声朕的名字听听,看谁能杀得了谁。”
“你说了一次便分胜负……!”
魏绎眉头轻拧,一时也有些烦躁。
他迟疑了。本来上次明面上是他赢了,可眼下要再比试,便还是承认自己输了。
胜负欲使魏绎想立于不败之地,却也使他想要再次凌驾于林荆璞之上,狠狠踩着他,让他痛哭流涕。
林荆璞嘴唇煞白,像是中暑了,他侧目去看了眼魏绎,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无端喘气一笑:“太热了,好歹换个地方……”
青天白日,胜负欲被抛诸于九霄云外。
管他输赢,人已被魏绎扛在肩上了。
第34章 泪痕 “下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吧,林荆璞。”
天色已沉了下来。
挥汗如雨。
从云端跌入深渊,又从沟堑跃入云层,回环往复,两人到最后都已筋疲力竭。
“这辈子的眼泪怕是都流干了吧,林荆璞,”魏绎哑声调笑,又去舔花了他的泪痕,“下次还哭得出来么?”
林荆璞眼眶还泛着泪光,他此时心生堕落,反倒是放纵无畏了:“有人疼惜,也不算吃亏。”
魏绎一怔,舌尖发涩,便不再留恋,迅即披上了黄袍,下床起身。
林荆璞一时还起不来,脖颈后躺,闭眸嗅着这殿里的腥味经久弥留,仿佛在苟延残喘。
魏绎手搭着外衫,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一只脚胡乱套上了靴子:“今日杂事繁多。有件正事,朕忘了与你说。”
林荆璞的潮红已渐渐褪了:“方才你干的便不是正事了?”
魏绎将玉带掷到了他胸上,要让他帮自己系,听见“正事”二字,又弯腰凑近:“原来你表字唤作这个。”
“亚父并未给我取过表字。”
林荆璞一顿,这才意识到魏绎是在借机调戏自己。
他眸子微垂,便冷淡地将那玉带往龙榻里边一丢:“我不会伺候这些。”
魏绎也没勉强他,去地上拾了那条浅青色的腰带自己系上。这腰带除了窄了一些,颜色搭着还算顺眼,很是称魏绎的心意。
理好了衣着,魏绎才不紧不慢说:“前些日子,北境的新汗王阿哲布登基为王了。阿哲布与他的兄长格仓在草原上明争暗斗长达十年之久,如今格仓一死,大局已定,阿哲布稳坐北境王位。谁知这新王一上位,阿哲布就派出使团启程要来邺京,说打算与大启交好,今日文书都已递到朕手上了。”
林荆璞将一只光溜的手伸出被褥,魏绎会意,去拾了内衫丢给他,又说:“曹问清的爪牙也到过北境一带,北境的情势,你应知道得比朕还清楚。”
“多谢。”
林荆璞套上内衫,缓缓坐了起来,才道:“北境内乱算来已有十年,牵连北境十七个大小的部落此消彼伏,战乱不止。北境又赶上连年的蝗灾,所以哪怕这些年中原萧条,他们也无暇起兵,最多派细作潜入中原。此番看来,阿哲布虽比格仓年轻得多,可他的确更适合做北境之王。他划清了界限,历年来与北境交恶只是大殷,并非大启。此时止战修好,才能给北境马与草争得足够的时间,以蓄后劲。”
魏绎听着,在龙榻另一头坐了下来,并不打算将裤子拾给他。
林荆璞去讨要,魏绎没理会,又道:“虽是新朝新王,可中原与北境水火不容已久,想修补好关系,必定得拿值钱的人质或宝物交换。林荆璞,你心机玩转得深沉,不妨猜猜北境要做什么。”
林荆璞:“先将裤子还我。”
“朕又没抢你裤子。”魏绎不屑,朝地上努了努下巴。
林荆璞沉肩,无奈先道:“这年头大启的国库紧缺,北境一时也交不出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所以必然是交换人质。”
“不错。”
魏绎:“格仓已死,可他还留下了遗孀遗孤,算起来都是阿哲布的亲嫂侄。阿哲布打算把他们送来邺京当人质,其中就有大殷公主,你的阿姊,林佩鸾。”
当年大殷与北境交战,北境攻势凶猛,大殷节节战败,连丢了八座城池,上万战俘被沦为奴隶,放逐草原。
无奈之下,林佩鸾临危受命,携着十里嫁妆一路嫁至了北境以求和,她成为了格仓的王后,讨得了格仓的欢心,才换回了部分战俘回国。十五年来,她在北境为格仓共生了三儿一女,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儿子,乳名唤作阿达。
林佩鸾和亲那一年,林荆璞才四岁,他已记不大清阿姊长什么模样。而林佩鸾嫁到北境后不久,殷朝中人也对她少有过问,人们几乎都快淡忘了这个名字。
他只知道,这些年来林佩鸾颇得格仓宠爱,哪怕是殷朝覆灭之后,格仓也没废了她的王后之位。
林荆璞面上沉稳,唯有眼底发沉:“阿哲布没杀他们,是想甩烫手山芋。”
“无论长远,眼下这对启朝也算是桩好事,”魏绎看了他一眼,周身不觉也跟着发沉,又去玩他的脚踝:“只是不知,北境究竟想要换什么人回去。”
林荆璞不言,唇齿生笑,笑中掺着极儒雅的冷。魏绎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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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燕相,再过两日,北境使团便到邺京了,礼部鸿胪寺已着手使团迎接事宜,一切就备,还请燕相过目。”孙怀兴将拟定的礼册呈给了燕鸿。
燕鸿仔细看过,淡淡应了一声,叮嘱道:“不可怠慢,亦不可媚悦,凡事尽可能求个折中,勿失了国体。”
“是,下官谨记。”孙怀兴道。
“燕相,我看就得怠慢那些北境登徒子才好!”
说这话的是萧承晔,他禁足的日子已到,前些日子跟着天策军在马场立了大功,仗着燕鸿的庇佑,便立即官复原职了。
萧承晔背手,一条腿松懈着,总是站不直:“北境竖子狡猾,明面上说要与大启修好,可却拿不出半点儿诚意。那格仓都死了,阿哲布却要拿格仓的老婆儿子来邺京当人质,这算什么破买卖!到时候真打起仗来,北境哪还会管他们的死活?巴不得借我们的手将那对母子给杀了。”
燕相嗤笑不发。
商珠看了眼燕鸿,便往前一步,说:“萧司马此言差矣。”
萧承晔一看是商珠出来反驳,便立刻恭让,笑着道:“商姐姐,你说。”
商珠正色言道:“格仓是北境的前汗王,他的姬妾子女甚多,阿哲布此次若是拿另一对母子送到邺京为质,的确是说不过去,朝廷也不必理会。可他送来的是林佩鸾母子,恰恰可见其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