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33)
北地寒冷,中原的马跑不大动。他们赶了十日,才行至天|行关附近的一个镇上,找了个驿站住下。
据说这镇子一年有八月个里都是风雪。众人夜里喝了点酒暖身,林荆璞没吃肉,也跟着喝了两盅。
许是外面风冷,客房的烛火始终照不亮,林荆璞提笔写了封信后,就将沈悬叫了上来。
沈悬也顺便捎了几封信来,正是商珠差人从京中送来的。
林荆璞瞟了眼信封,看到最后,神情微微恍惚了片刻,又见其中并无加急印章,想来朝中也无要紧的事,便先搁置了,将自己方才写的那封递给了沈悬,叮嘱道:“明日一早,你去趟天|行关,将这封信亲自交到贺兰钧手中。”
“先礼后兵,”林荆璞接着说:“他如能答应信中所求,最好不过,省得干戈一场。可大抵他是不会答应的,就按先前我与你说的办,务必小心,不容有失。”
沈悬双手接过,谨慎地点头应下。
待到夜深人静,林荆璞临上卧榻,才取过那沓信封,打开了最底下的那封,正是魏绎写的。
展信佳,见字如晤。曹将军胸口受了外伤,好在伤口浅,并无大碍。昨日已收到你送来的第一批铜制船,暂存在允州官库中,未曾走漏风声。据悉柳佑已受林珙之命,离了三郡朝北而来,恐其生事变,你在北境千万要当心。其余并无什么想说的了,只是很思念你。
宁复往昔,共待来日。
第120章 贺兰 “贺兰如今不事一王,只为中原百姓守关。”
翌日晌午,天际与寒地相连。沈悬带队行至人迹罕至的山岭,远眺而下,漫天的大风里卷裹着狂雪,唯有几只雄鹰能飞越过如此冰冷的峭壁。
八万贺兰军便是在这苦寒偏僻的地方坚守了十四年,一边务农,一边操练。
再往前走,他们在关口碰上了贺兰家的守卫兵,被拦住了去路。
贺兰军对外人戒备心极重,沈悬没有与他们起争执,拿出一支自证身份的箭羽,让身边人帮忙道明来意后,便在此耐心等候。
又过了大半日光景,他们才上了山寨,见到贺兰钧。
沈悬刚入伍时曾在营中远远见过贺兰钧一面,他是名门世家出身,位列中郎将,却又不是同曹、伍一般的武将,可谓是金相玉质,与大殷朝的嫡长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十多年过去,主座上那沧桑的男子已与从前判若两人,唯有腰间那把剑刻有大殷皇室印,还能看得出一丝往昔的印记。
沈悬稍怔,双手呈上书信,他随即见柳佑一行人正坐在东侧,手边的茶水还冒着烟,像是刚来不久。
贺兰钧且搁了筷,扫了眼林荆璞的信,目色冷淡,打量了眼沈悬,意味不明道:“承蒙旧主信重,还惦记着我这农户,既然来了天行|关,都是贵客,沈大人先请入座吧。”
沈悬拜谢,还未坐下,只听得柳佑身旁的一名随从阴阳怪气道:“贺兰将军,您要是嫌我们的诚意不够,只管放明面上来说。这趟带来的金帛钱财不算什么,皇上已答应,此战平定之后定会尽最大力弥补将军这十四年来在天|行关受的苦,为贺兰家平反正名,贺兰一族的英名将永刻大殷功名册,万世流传,岂不美哉!”
那人说着又斜了眼沈悬,嗤笑道:“不承想林荆璞居然派了个只会耍弓的箭手来,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反倒是我们南殷欺负人。”
沈悬眉头微锁。
林荆璞今早动身时便提醒过:柳佑许是也会派人来招安贺兰钧,以打破大启与南殷眼下的对峙。
毕竟以眼下情势,谁能招得贺兰军为己所用,便是锁定了胜局。三郡其他人或许想不到以远水救近火之法,跟贺兰钧借兵,但柳佑机敏多疑,未必就想不到这一招。哪怕他一时想不到,得知林荆璞与贺兰钧暗有来往后,也定会想尽办法搅黄此事。
可林荆璞并未告诉自己如遇上柳佑时又当该如何处置,想来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沈悬心中犯难,思量过后,默默就坐。
贺兰钧没应声,只顾用勺大口饮汤,喝完又开始吃烤好的羊肉。柳佑那随从面上尴尬,只得将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心虚看了眼柳佑。
柳佑的手从炉子上方收了回来,搓了搓手心,打量眼贺兰钧其人,神色温和,笑道:“此事可容后在议。此次皇上派臣前来天|行关,也是顾念登基以来,还未曾亲自会见过贺兰将军,实属憾事。将军多年来镇守北境安定有功,皇上心中甚是牵挂,时常说起想有朝一日将军能班师回朝中一叙,按道理说,将军原应是皇上的亲姑父,关系自是与外人要不同一些。”
“柳太傅,”贺兰钧打断了他的抬高奉承,推杯道:“三郡前线告急,柳太傅又是小皇上的心腹之臣,谋略了得,此刻不替南殷的将士们出谋划策击退启军,却要大老远跑来天|行关一趟——”
他话锋一转:“此去路途遥远,不如长话短说。”
山中风雪催得愈紧,盖过了噼里啪啦的炉火声,屋内忽静,直至一只健硕的红鹰飞了进来,停落在了贺兰钧肩旁的铁架上。
柳佑眉头稍滞,起身一拜,郑重了几分:“先太子为了保住大殷基业以身殉国,林荆璞却因私情将家国大义抛诸脑后,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皆有一番明辨,启朝如今仗着强兵欲攻杀我新皇、毁我大殷基业,还望贺兰将军能出兵助阵,击退启军,生擒那魏绎!”
贺兰钧握盏呷酒:“贺兰如今不事一王,只为中原百姓守关。殷朝启朝两相争斗,与我贺兰钧又有何干?”
“您心中当奉有天下大义,否则又怎会在此坚守了十四载之久?”柳佑加重了咬字:“这一战,南殷为的正是天下大义!”
“天下大义……”贺兰钧面色渐深,喉间闷哼了一声,说:“好一个天下大义,只怕柳太傅口中的‘大义’,多半已成了玩弄权术的遮羞布。”
柳佑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将军心坚如磐石,非常人所不能及,在下实在敬仰。可退一步说,贺兰将军曾是我大殷之臣,贺兰军曾是我大殷之军,您手下的将士无一不是殷人,他们信重将军,才抛妻弃子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到将军手里,十四年了,难道他们就不想回家,不曾思念过亲人么?击退启军并不是皇上全部的盘算,为的是终有一日能够攻回邺京,让背井离乡的殷人与亲人在故园团聚,哪怕,亲人已逝。”
柳佑心绪激动难抑,话间不自觉眼眶已红。他向来巧言善辩,可这番话中多少有几句真心。
贺兰钧看向他,座上之人无一不沉默,陷入彼端深思。
良久,贺兰钧说:“林珙若能这么想,他还算是个皇帝。”
随后他又看向沈悬,“林荆璞呢,除了这封信外,他可还有别的什么话要你来?”
沈悬不加思量,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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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老人病重,这章没写完就发出来了,见谅
第121章 设计 “这棋还差一着。”
天|行关从不留外人留宿。
柳佑裹着大氅,撑伞一路步行下山,瞥见远处的沈悬并无什么留恋,一众人已上马离开。
随从观望之后,也笑脸躬身迎了上来:“恭喜太傅,贺兰钧今夜虽未表态,但下官觉得,此事多半能成!看今日那沈悬木头愣子毫无诚意,哪里比得上太傅情词恳切,贺兰钧就算不出兵援助我们南殷,林荆璞也帮启朝占不到半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