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63)
乔苑林赶忙道:“鲍老师久仰,我是采访部的乔苑林,孙主任给我写了——”
鲍春山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了,明天到十二楼找我。”
“啊,好的。”乔苑林问,“我还负责跑采访吗?”
鲍春山给了他调职第一骂:“你一个记者不跑采访跑马拉松啊?问些废话!明天早点到,我这忙着给孩子辅导作业呢,挂了!”
手机里已是忙音,乔苑林被吼得半天没缓过劲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鲍春山的声音有点耳熟,尤其是大声喊的时候。
门锁转动,梁承今天值班,从医院过来的。
乔苑林找到撒气对象,说:“大晚上的,你当这是旅馆吗?”
那晚暴露了脆弱和眼泪,就像小狗露出了柔软的肚皮,现在后知后觉地别扭,龇牙找事儿。梁承立在玄关,说:“经济不景气,我跑腿挣个外快。”
“跑腿”算敏感词,乔苑林立刻撇清干系:“我可没让你跑。”
“没说你啊。”梁承左手拎着一瓶洗衣液,“我妈说家里的牌子不好闻,让我帮她买一瓶新的。”
乔苑林自作多情了,抄起手机起身,可梁承过来挡着路,将负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手上提着一大袋子零食。
“顺便买的。”梁承说。
黑巧威化饼,红薯干,鸡汁豆腐,蛋黄酥……思是乔苑林当年喜欢吃的。梁承在拿捏他,他不上当:“你以为我还是贪嘴的年纪么,我都二十四了。”
“噢。”梁承猝不及防地问,“那是这个夏末生日,还是年底啊?”
乔苑林一怔,婚礼上就差点露馅儿,这些日子他把这茬给忘了,现在该坦白还是继续圆谎?
“那一年的生日……”他支吾道,“是我骗你的。”
梁承记了八年错误的日子,可那一天的太阳、球场和湖边的心愿历历在目,即使真相大白,大概也永远不会忘记。
他问:“今年的那一天,还过么?”
乔苑林摇摇头:“都知道了,何必自欺欺人。”
梁承说:“要是我愿意继续上当呢?”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僵持着,思绪飘回那个夏天,直到乔文渊跟贺婕散步回来,他们重拾精神,佯装波澜不惊。
乔文渊招呼道:“梁承,陪我喝杯功夫茶。”
“好。”梁承拉开椅子,看见桌上皱巴巴的纸,“鲍春山?”
乔苑林拿起来,问:“怎么了?”
梁承想了想,说:“没记错的话,晚屏后巷,她是小乐的妈。”
第47章
星期一, 乔苑林抱着一箱子家当到单位,特意赶早,等电梯的人不多, 他不必担心跟孙卓碰上。
每层楼的装潢和布局基本一致, 到了十二楼, 他有种没挪窝的错觉,但入眼一行大字将他拉回现实——老干部活动中心。
这一层分三个办公区,除了活动中心,还有新媒体运营部和一个栏目组。他依旧要跑采访, 所以应该在栏目组吧。
乔苑林沿着环廊绕了一段,在一大间办公室外停顿, 墙上铭牌镌刻着:《平海八达通》栏目组。
“我靠。”他第一反应很惊吓, “不会是这儿吧!”
《平海八达通》是本地人都知道的节目,每天报道平海市的鸡毛蒜皮。乔苑林上一次看这节目是初二,记者羞耻地喊口号“小达出马, 一个顶俩”,把他雷得赶紧换了台。
这节目创办之初也辉煌过,几十年来一路火花带闪电,从新闻频道变成生活频道,颓废滑坡, 如今收视低, 效益差,也就大爷大妈有兴趣瞅两眼。
久而久之,这档节目在台里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大联欢出节目都想不起来那种。犹如冷宫,临退休的,犯错误的, 不好安置的关系户,基本都被存放进去。
乔苑林一脸惶恐,难道在孙卓心中,他这个旧同僚的儿子算关系户?可他考试考核一直是第一啊,林成碧都离巢多少年了!
他现在回采访部给孙卓跪下,还来得及吗?
清洁阿姨来上班,经过问:“小帅哥,你杵在这儿好半天了,办事还是找人哪?”
乔苑林怀着一线希望,说:“我可能走错地方了。”
清洁阿姨:“那别在这个门口晃悠了,遇见暴躁姐要挨骂的。”
乔苑林:“暴躁姐?”
“就这屋的主编。”阿姨打碎他的幻想,“姓鲍。”
刚说完,一个绑着低马尾的中年女人从电梯方向过来,衣着过分朴素,背的包竟然是学生那种运动书包,手上拎着俩韭菜盒子。
乔苑林心怦怦跳,比当年跟梁承同床共枕还激烈。女人到门口,上下扫他一眼,推开门说:“昨晚打电话的是不是你?”
“是我。”乔苑林跟进去,一片办公区和二组差不多,他悲从中来,“您就是……鲍主编吧。”
鲍春山回过头:“大清早你哭丧呢,晦不晦气,给我喜庆点!”
乔苑林挤出一抹笑容,进办公室带上门,当年后巷的吵骂声记忆犹新,是这个味儿。
鲍春山坐下吃早饭,没提孙卓交代过什么,只道:“咱们组不缺闲人,缺干事的,先试半个月,不行你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乔苑林应道:“嗯,我会加油的。”
鲍春山说:“还有,八达通和你以前做的新闻不一样,要有生活趣味。听说你跟孙主任意见不合才调来的,把你的犟脾气给我收好,我可不容你闹腾。”
乔苑林一肚子不甘不忿,在飘香的韭菜味里翻江倒海,他一一保证,领了份文件出去干活。走到门口,他纠结着停下来。
为了提升新领导对他的印象,也为了以后日子好过,他决定耍一下职场心机,问:“主编,令郎是不是叫裘乐?”
鲍春山说:“以前是,现在叫鲍乐。”
“我跟小乐认识。”乔苑林道,“以前在晚屏巷子,我住旗袍店,您见过我吗?”
鲍春山:“不记得。”
“那您记得梁承吗?”乔苑林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我是梁承的弟弟。”
鲍春山气场十足地挑眉,说:“就那个骑摩托撞崩我家门,把我儿子塞垃圾桶的梁承?他是你哥?”
乔苑林一凛:“……不是亲哥,其实也不算很熟。”
在八达通的职业新生涯拉开序幕,前三天乔苑林仍抱有幻想,盼望孙卓一个电话打来,说采访部需要他。而实际是在食堂遇见,姓孙的就冲他点了下头。
不过他不后悔,那档特辑邀请了另一位医生,不会再牵扯到梁承身上。
接受现实后,乔苑林全心投入工作,明白了鲍春山“不缺闲人”的含义。这破栏目组有不少混日子的闲人,起初勤快,在其中消磨久了便也失去了上进心。
他不想那样,宁愿一个人用三个人的劲儿。鲍春山看出他这一点,渐渐吩咐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不仅是记者,简直是主编助理了。
一礼拜下来,他认识了新伙伴,记者巍哥、编辑小许,摄影大志叔。八达通报道了旧小区管道故障、健身房跑路、情侣当街热吻被电动车挂倒……
下班前,乔苑林去交素材和稿子,敲开门,鲍春山刚被挂断电话,最后一句貌似说的是“您再考虑考虑”。
晨会时提过,鲍春山下周想报道一位见义勇为的老人,但对方不想接受采访,刚才估计是被彻底拒绝了。
乔苑林说:“主编,这种事不能勉强的。”
“你懂什么。”鲍春山道,“老人抓的是潜逃犯,还负伤了,这件事公安局要正面宣传的。自媒体和别的新闻都在抢,人家不是拒绝采访,是拒绝咱们八达通。”
如果能独家报道,对栏目组大有好处,乔苑林问:“老爷子出院了吗?要不上门探望一下,比较有诚意?”
鲍春山看他:“你明天休息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