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103)
旋转门内,安德鲁追了出来,镜片蒙上雾气,她摘下眼镜正对上梁承无意扫来的目光。
乔苑林心跳骤停,慌张地看着他们。
梁承已然停下,注视着面前的女人,这张面孔沧桑却不难分辨,又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磁场足以令他确认。
这场雪,是老天爷要给他一个迟来的答案吗?
安德鲁向他迈近一步。
梁承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倨傲,捏着树叶说:“借过,你挡了垃圾桶。”
第76章
梁小安没机会开口说一个字。
梁承丢完垃圾大步返回车上, 她目睹着,透过挡风玻璃看驾驶位,看乔苑林登上副驾,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后面的贺婕。
两个女人都已不再年轻, 此时一同苍白着脸色。贺婕也望着她, 目光更加震动。
奔驰缓缓驶出酒店,梁小安在倒车镜中缩小成一个模糊的斑点。
路面化雪成泥,电台在实时播报哪个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提醒司机绕行。车上的三个人仿佛听得心无旁骛, 全程没有人说话。
明湖花园的大门外卸了一棵松树,物业管理员正在核对几箱装饰品的数量, 梁承减速经过, 自言自语道:“快过圣诞节了。”
乔苑林死机的大脑一闪,努力接腔:“在英国的时候都怎么过?”
“自己待着,或者加班, 没什么特别。”梁承回答,“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
乔苑林说:“好。”
家里没人,乔文渊一早去医院开会了。梁承从后备箱拎出采购的三大袋东西,乔苑林抱起新鲜的两捧花。
贺婕殿后关门,她习惯脱下外套立刻收进衣柜, 也经常念叨他们乱扔衣服, 今天却随意搭在椅背上,拿起装着食物的购物袋进厨房归置。
乔苑林解开花束,一枝一枝修剪多余的叶子,他惴惴地想,今天的事该怎么说?就算说了又该怎么办?
梁承立在餐桌另一侧,早已在乔苑林的状态中捕获端倪, 低声问:“她就是安德鲁?”
乔苑林只得承认:“是。”
梁承挑了下眉,不经意撞见梁小安时很平静,但梁小安就是安德鲁,对方所获的成就倒是令他有些惊讶。
他猜测过种种,体面的,潦倒的,总之没大胆到把亲生母亲设想成名噪一时的科学家。他蓦地笑了,不得不叹服造化弄人。
嘭!玻璃碎裂的声响。
梁承和乔苑林冲进厨房,一瓶新买的蜂蜜摔碎了,地板上一大滩浓稠甜腻的液体,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
贺婕单手撑着料理台,另一只手维持原状举在半空,长发垂下丝缕,闪过的不安叫梁承回忆起他们最痛苦的岁月。
他走过去握住那只手:“妈?”
贺婕紧紧抓住他,她毫无准备地再次见到梁小安,如当头一棒,提醒自己梁承与她没有血缘关系。
她感到害怕,在法律上她连养母也不是了,她没有资格阻止任何事。对于梁小安的身份,她如果选择隐瞒会不会很卑鄙?
倏地,梁承说:“我都知道。”
贺婕呆住:“什么?”
“我知道她。”梁承说,“还有我的亲生父亲,我早就知道。”
蜂蜜黏糊糊的很难清理,梁承蹲在地板上擦拭了许久,双手都染上甜味。他冲洗了五六遍,手背搓得泛红。
雪下大了,梁承走到客厅的窗前,望着渐白的院子。乔苑林扶贺婕回卧室休息,出来将一瓶花摆在窗台上,立在他身边。
“我没事。”手被勾住,梁承如实道,“虽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
乔苑林问:“你想怎么做?”
梁承说:“还没打算。”
乔苑林无比后悔去找安德鲁,如果那一天他不去,也许他们永远不会产生交集,梁承的新生活就不会被打扰。
“对不起。”他愧疚地说,“我实在是个麻烦精。”
梁承搂住他的脖子,欣赏着檐下的簌簌雪花,问:“那麻烦精,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乔苑林今天人都傻了,智商直线掉到五十以下,说:“……我不知道。”
“逗你的。”梁承恢复一派的沉稳,“这件事只能我自己解决。”
乔苑林想,梁小安既然挑明了,大概率不会无动于衷,而当年的行为是否有隐衷,又是否足以获得谅解?
他通通不在乎,道:“无论你怎样处理,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明的?”梁承抹掉窗户上的哈气,“万一她要带我回美国当科二代,我也动心,你舍得么?”
这似乎并非不可能,乔苑林刚安定几分的心又慌了,求道:“你别吓唬我,咱好好建设祖国不行吗?”
院门嘎吱打开,乔文渊开完会回来,一身黑色男装严肃端正,戴着皮手套,却不太相称地拎着一袋五颜六色的杂豆。
踩过有些厚度的雪,他抬头看见窗内的一双人,说:“你们哥俩有赏雪的闲情逸致,不能把院子扫扫?”
乔苑林拉开窗,佯装无事,问:“买那么多豆子干吗?”
“打豆浆。”乔文渊拎高冲梁承晃了晃,“急诊来个肠胃炎,说是喝了外面买的豆浆,看来不卫生,以后咱们在家煮。”
乔苑林些许吃味:“那外面的糖饼卫生吗?”
贺婕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了,她挽起头发,镇定之中有一份坚强,说:“也够呛,我给你做吧。”
雪花飘进来,梁承眯起眼睛,觉得一切并不算太坏。
周一早晨,乔苑林去电视台上班。昨晚梁小安的助理联系过他,他没接听,又发消息给他希望再见一面。
他坚定拒绝了。
不过,今天进新闻中心大楼时有点犯怵。
一到八达通,鲍春山叫他去办公室。
乔苑林硬着头皮进去,不敢坐,杵在桌前,赴约的时候壮志凌云,肩负整个电视台的希望,结果……
“站着干吗?”鲍春山的语气都和善了点,“和安德鲁的见面怎么样?”
乔苑林背着手呈检讨状,说:“不太好。”
鲍春山问:“怎么不太好,谈得不顺利?”
“嗯,没谈什么。”
“什么叫没谈什么,难不成她叫你去喝茶啊?”
乔苑林把千疮百孔的心一横:“反正,白去一趟。”
鲍春山急了,她清楚乔苑林是个伶俐能办事的,对每个采访的认真度更不需要质疑,说:“你不要使性子,人家是生物学家,正吃香,难伺候也是能理解的。”
乔苑林道:“我明的伺候不了。”
“挨欺负了?”鲍春山关键时候护短,“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出了什么问题啊?你如果没错,我不怪你,咱栏目组给你撑腰。”
乔苑林当然不肯说,比荆轲出发刺秦的表情还坚毅。
内部电话打进来,鲍春山接通,应答几句挂了线,烦道:“行了,你去采访部找孙主任吧。”
乔苑林灰溜溜地挪地方,有阵子没到采访部,强颜欢笑地跟旧同事寒暄过,进主任办公室。
上次在这里和孙卓大吵一架,被发配到十二楼,今天估计更没好果子吃,不会直接把他开了吧。
平海新闻界混不下去,实在不行只能去投奔林成碧了,可是坐车到邻市至少仨钟头,他不想和梁承异地恋。
乔苑林胡乱寻思着,拉开椅子坐下。
桌对面,孙卓满心期待:“别磨叽,说说。”
说啥啊说,乔苑林在鲍春山那儿历练得无惧挨骂,干脆把脖子一梗,破罐破摔道:“黄了。”
孙卓一口气没顺上来:“……怎么就黄了?!”
乔苑林说:“我跟梁,不是,我跟安德鲁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什么玩意儿?”孙卓道,“让你去采访,没让你去算卦,你核算生辰搞对象呢?”
乔苑林撸了把头发,可他在跟安德鲁亲儿子搞对象,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思及梁承,他浑身是胆,从桌上撕了张便条,抽了支笔,写完往孙卓面前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