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105)
段思存接触到梁承,知晓了梁承的生活,但没胆量相认、拯救。
他才明白,与梁小安分手时也是一样的,他屈服的并非道德,根本就是他的懦弱。
听罢,茶水已经冷了,浅黄色茶汤落在眼底,梁承放上盖子,咣当一声。
包厢外,应小玉逡巡一圈经过,在走廊拐角撞上老四。
“哎,老板。”老四直接问,“梁承在哪间?”
应小玉说:“你要干吗?”
“上次旅游他就没叫我,我打个招呼。”老四不满道,“顺便问问他点啥菜了,没见着菜单我给他挑啥啊。”
应小玉觉得不寻常,说:“就要了一壶茶,好像在谈事,先别管了。”
老四“噢”一声,掉头去中厅的休闲区躲懒,跟负责一层包厢的经理边聊边刷微信。
没一会儿,应小琼挟着寒风过来,原本在大排档忙呢,一路飙车,熄了火差点吐方向盘上。
找到老四,他问:“什么叫梁承出事了?”
老四说:“简称,就是梁承出来谈事了。”
应小琼:“你是不是加勒比头号大傻逼啊?”
老四忙说:“不点菜也不叫服务员进去续热水,跟一男一女在包厢,岁数五六十吧。”
“他爸妈?”应小琼以为是乔文渊跟贺婕,挺来精神,“我去瞅瞅他后爹什么样。”
老四越过应小琼的肩头,白眼一翻:“你先瞅那个吧。”
应小琼转身,郑宴东敞着大衣走进来,一边环顾大堂是否有空位。他迎上去,说:“郑仵作,你这个月光临八趟了。”
“我又没欠账,还是会员呢。”郑宴东咬着支没点燃的烟,“怎么,嫌烦?”
应小琼道:“你一个法医整天来,人家以为我们餐厅有凶杀案呢。”
郑宴东提议:“那我躲着点,上你办公室吃?”
应小琼不跟他嘴炮,闪过一丝担心:“梁承也来了。”
圆桌上的玻璃转盘反光,梁承对着光晕放空,分秒消逝,此起彼伏的“对不起”把他唤醒。
段思存像在忏悔的信徒,一手按着受过伤的那条腿,将长裤压出褶痕。梁小安冷静得多,可眼神飘荡,口中絮絮地反复道歉。
梁承无力道:“这算是认错么。”
两个人噤声,梁承又问:“你们觉得道歉对我来说有多大意义?”
梁小安道:“我这次回国就是想找你。”
“找我是为了什么?”梁承觑着她,“三十年了,你实现理想事业,记起来当作绊脚石扔了的孩子?”
梁小安躲避他的视线:“我没忘。”
“那你记性真好。”梁承嘲讽道,“现在你找到我了,下一步呢?看我过得怎么样,富足还是拮据,念过书还是文盲?看看我能不能配得上你生物学家的身份,看我需不需要一个妈?”
梁小安微微涨红了脸,说:“我想象过你的生活,很庆幸——”
“你庆幸个屁。”梁承姿态端肃地靠着椅背,但字句粗野,“庆幸我没进孤儿院,完成学业,如今过得还算光鲜潇洒?你心真大啊。”
段思存不忍听下去:“梁承……”
“要不你来说,你不是挺清楚么。”梁承盯着梁小安,“你有没有想象过,我被人打得满身是血,我杀了人,坐过牢,蚂蚁尚且有个窝,我曾经都不知道哪才是容身之处。”
梁小安惊颤了一下,她的生命里甚至没见过那种人,下意识否定:“不会……不会的。”
梁承凝视着她:“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梁小安抛弃了他,一路乘着长风走到现在,再找到他,却不知道他是一步步踩着悬崖来的。
段思存摘下眼镜,两行浊泪滑过颧骨,这副反应叫梁小安不得不信,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我愿意补偿你。”
梁承料到了:“给我经济补偿么,还是事业上的帮助?”
“只要你提出来。”
“我不愿意,也不稀罕。”梁承轻蔑地朝段思存抬抬下巴,“要不你跟他学学,救助孩子减轻愧疚,也算做了点善事。”
段思存被洞穿,掩面弓下腰,完全没有求取原谅的底气。
梁小安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梁承的椅边,她伸手想触碰,还没靠近梁承就偏头躲开了。
“梁承。”她叫。
梁承抬眸:“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唯一的东西。”
梁小安蜷手后退了半步。
而梁承已经精准地戳破原因,说了出来:“承担的承,你们犯下的错误和后果,连同未知的命运,都要我来承担。”
梁小安扶着椅背,终于咬着牙哭了,现在的一切轮到了自己头上。
梁承起身,尘埃落定道:“到此为止吧,我跟你们再无瓜葛。”
梁小安揪住他的袖子,哭着说:“我是你妈妈,你给我一次机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段思存也道:“梁承,让我弥补你。”
梁承抽出手:“好,那我告诉你们。”
他掀起茶杯盖子,拔高了音量说:“亲生父母对我而言,就像杯底的茶叶沫子,瞧着心烦,喝到嘴里会吐,就一个办法,泼出去蒸发了才清静!”
说完,他抓起平安结离开。
段思存崩溃地伏在桌上,梁小安追了两步跌倒在地,她不切实际地挽留:“梁承,你……你姥姥陪我一起回来的,她想见见你。”
“哪门子姥姥?”梁承最后道,“给我煎过鸡蛋还是煮过汤圆?”
打开门走出包厢,曾经的渴望、好奇和怨恨都丢在背后,梁承如寻常食客离席透风,垂着的拳头却捏得骨节发白。
拐角一转身,应小玉立在那儿,轻声问:“要走了吗?”
梁承“嗯”一声。
应小玉跟人打交道眼色厉害,什么都没打听,只说:“茶水姐请了,改天再来好好吃一顿。”
梁承往外走,到必经的中厅,老四叉着腰晃荡出现,“嗨。”
“嗨什么嗨。”
“没啥,随便嗨嗨。”老四摸了摸他的大衣料子,“这就走啊,路上慢点。”
梁承穿过大堂,吧台里应小琼和郑宴东中断谈话,朝他望过来。拳头慢慢松动,他停下说:“我没事。”
“谁说你有事了。”应小琼避开梁承微红的眼角,拎出一份打包好的外卖,“怎么不点菜啊,是不是砸我们海鲜汇的场子。”
梁承接过:“谢了。”
郑宴东说:“谢我,本会员付的账。”
梁承走出海鲜汇的大门,寒风扑面,夜色浓黑,街边昏黄的路灯下,乔苑林静静地站在那儿。
他彻底松开了拳头,走过去单手讨到拥抱。
“什么时候来的?”
“跟踪。”
“嗬,重操旧业。”梁承松开手,紧绷的面孔牵起一丝笑意,“怕我会受气么?”
乔苑林缠着两条围巾,摘下一条搭在梁承的颈后,回答:“觉得你会需要我,希望没有自作多情。”
余温足够暖和,梁承包裹住乔苑林冻僵的手,啄了一下,说:“我们回家吧。”
门口挤着那几个瞧热闹的熟人,不知道哪位吹了一声口哨。
梁承目不斜视:“别理他们,越理越来劲。”
乔苑林忍不住,转过头,既是回应,也仿佛是对梁承过去一切的告别,喊道——
“拜拜,我把他领走了!”
第78章
梁承洗漱完回到卧室, 乔苑林拱在床上还没起,他发觉这家伙近几天消极怠工,便残忍地掀了被子。
乔苑林其实醒了, 压在枕头上闷吼:“你要冻死我啊。”
梁承捞起衣服坐到床边, 扭着乔苑林一条细胳膊拽起来, 套上毛衣,说:“年底过完生日就二十五了,能不能懂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