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38)
“姥姥,你走了吗?”
王芮之走远了。
乔苑林不死心地拍门:“姥姥!姥姥!老王!”
他把手都拍红了,还踹了几脚,但无济于事,手机没带在身上,此刻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仄狭的小仓库没有窗子,在盛夏里俨如四面不透风的蒸箱,乔苑林渐渐热出一身汗,叫不动了,沿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他一时间想到好多人,姥姥,林成碧,乔文渊,姚拂,田宇,段思存也想了一下,甚至还想便利店的老板。
他不停流汗,唯独嘴唇愈发干渴,想喝水,喝梅子梳打。
绕不开的想到梁承。
市区商圈的一家火锅店,店门写着“转让”,大厅里飘着一股咖喱底料味,梁承坐在卡座玩手机,微皱着眉。
应小琼在对面抽烟,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梁承说:“你想盘下这个店?”
“嗯,大排档日夜颠倒,风吹日晒的,不如有个店。”应小琼考察过,“这家店老板是印度人,太咖喱了,咱平海人也就尝个新鲜,所以生意不好。”
梁承抬一下头以示在听,又低下去看手机,说:“你应该和玉姐商量,我不懂做生意。”
“好久没露面,惦记你呗。”应小琼道,“最近赚什么钱呢?”
梁承回答:“倒二手黄金。”
应小琼笑起来,说:“我差点忘了,你会看金,验色、损检、比价……麻烦死了。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当年一起学的,还有维修电器,我什么也没记住。”
梁承不想回忆,略显不耐烦地敲手机屏。应小琼把烟头按进烟灰缸,趁机偷瞄,说:“微信戳开八百次了,你想找谁聊天?”
梁承把手机屏幕扣腿上,说:“没有。”
应小琼问:“我考虑盘店的事分不开身,有个活儿,接么?”
梁承凝视着桌面上一道泛光的油污,能擦掉么,一旦变脏就算擦得再用力,还能恢复当初的干净么?
应小琼催他:“以前不见你这么磨蹭,痛快点,给个准话。”
梁承回过神来,说:“这次不接了。”
“确定?”应小琼抬起手腕上的山寨大金表,“十点我给人家回信儿。”
还差五分钟。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梁承翻起手机看,老四问他要定位,中午一起试一下这里的咖喱锅。
列表下是一大串收二手黄金添加的客户,有男有女,梁承往下滑动,快滑到底看见乔苑林的头像。
聊天内容停留在竞选部长的那一天,乔苑林在后台给他发的:哥,快到我了,我打给你连线好不好啊?
他说好,乔苑林回过来一个小猪转圈的表情包。
应小琼正要打电话,见梁承猛然抓起手机起身,长腿一迈离开了卡座,他喊道:“哎!又哪去啊?!”
梁承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晴得过分,街道中央的香樟树遮不住多少紫外线,树脚下花坛里的茉莉暴晒着,随时要在盛开中香消玉殒。
梁承疾驰回晚屏巷子,楼里门窗都关着,闷且安静,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他在玄关立了片刻,罕见的,将钥匙在鞋柜上随手一扔,一步一阶缓慢地上了楼。
走到门外,梁承顿住——那只行李箱依旧摊在地板上,衣物凌乱堆叠,一本杂志上面丢着乔苑林的手机。
浴室和阳台都没人,天台也空着,梁承转一遭下了楼,看见门口墙上挂着乔苑林的钥匙,几双球鞋一只不少,拖鞋却不在。
难道没走?可一眼能望穿的地方都不见人影。
梁承立在屋中,叫道:“乔苑林?”
静候不到分毫回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能为很傻逼,跑回来干什么,对方走不走又与他何干。
梁承转身欲走,蓦地,寂静的楼内响起咯嗒一声。
一两秒后,又响了一次,然后有节奏的咯嗒、咯嗒、咯嗒……
梁承分辨声源,一步步靠近走廊尽头的小仓库,声响愈发清晰,门锁着,他再次叫道:“乔苑林?”
像是回应,咯嗒声连响了两次。
乔苑林松开灯绳,手臂垂落,他浑身被汗水浸透,闷窒得喘不上气来,后脑勺在墙壁上焦灼地蹭了一片白灰。
他听见梁承回来,不知道梁承会不会救他第二次。
铜锁响了,梁承拨动一下试图打开。他没有钥匙,翻箱倒柜找出一柄大号扳手,对着锁头狠狠地砸下去。
敲击的巨响震动了门板,乔苑林畸形的心脏随之一颤。
嘭,嘭,梁承力道不减地猛砸了七八下,铜锁破裂,他立刻踢开了门。
乔苑林瘫软在地,垂着脑袋,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他没有力气抬首,身子一歪要倒下去。
梁承怔了两秒,急忙蹲下身,一只手掌托住乔苑林的侧脸,面颊冰凉,他来不及犹豫,立即绕过耳鬓撑住乔苑林的后颈。
另一只手托住乔苑林的膝弯,试图把人抱出去放平,他低声道:“乔苑林,别睡。”
倏地,乔苑林微弱地应了一声,抬手攀住他的肩膀。
乔苑林睁开眼,大口大口让氧气灌入肺部,一边喘一边说:“我快闷死了……幸好你回来了。”
耳畔的呼吸艰难粗重,梁承却松口气,刚一放开手,乔苑林撑不住栽在他身上,环紧了他的脖子。
要推开的手移到背后,梁承给乔苑林一下下顺气。
锁在里面的时候,乔苑林思考了许多,整件事他是否做错了?他是不是和乔文渊一样,根本不顾对方的意愿?
他伏在梁承的肩头,看不到对方的脸能轻松些,说:“我以后不会自作主张了,这一次你别计较了好不好?”
梁承麻木的神经仿佛被拧了一下,他想再次推开乔苑林,可那两只手臂汗水滑腻,犹如海洋生物一般吸附在身上,难以剥离开。
乔苑林说:“我以为你会喜欢的,结果弄巧成拙。其实我没那么多心眼儿,只是不想你哪一天遇到危险……”
“可我没想到你那么不能接受。”
“就一点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吗?”
梁承无法回答。
僵持中,乔苑林痛苦地哼了一声,音调微颤:“梁承……你到底是抗拒那份工作,还是抗拒我啊。”
他仰起脸,正对梁承低下的目光,呼吸平复,那颗脆弱的心脏却未停止颤动。
乔苑林半疑半怕,像是求助:“哥,我心跳得好快。”
梁承掩饰住刹那的无措,而后在在乔苑林天真得一触即溃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他妥协道:“助教,我答应了。”
第29章
乔苑林坐在床头吃药, 跟吃别的不同,一小把拢在手心,多苦多大的药片全一口吞, 鼓了下腮帮就搞定了。
他洗过澡换了衣服, 脸色仍有些苍白, 眼神却一并水洗过似的,清澈舒爽,眶中盛着两片绵绵不绝的笑意。
梁承叫他盯得烦,说:“别看我。”
乔苑林扭头看窗台, 余光关注着梁承的一举一动,等解开档案册, 他扑到书桌一旁看梁承填表。
“你真的答应了?”他问。
梁承把乔苑林拖出小仓库到现在, 已经被问了三十多遍,说:“你再问,我把这张纸折成飞机从窗户扔下去。”
乔苑林抿住嘴, 不说了,只笑。
梁承填写基础信息,姓名、年龄、籍贯什么的,填到学历,悬着笔尖空了几秒, 写上“高中”二字。
乔苑林又开始说:“虽然基本上只招本科生, 但我翻了历年的资料,曾经招过一名高中生。原则是择优录取,后面考试得第一名的话就没问题。”
梁承问:“你知道我能考第一?”
“当然了。”乔苑林下意识道。
梁承自己却没多大信心,他太久没考试了,昨天还在跟客户验货和讨价还价。鉴于乔苑林喜欢自作主张,他说:“如果我没考上, 不许找段思存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