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47)
话音刚落,教堂响起钟声,牧师将右手按住心脏,照例为每一对新人宣读——
爱慕,忠贞,永恒。
一阵微风吹过,头顶叶子簌簌摇摆,窗上映着他们并立的影子。乔苑林屏着呼吸,不小心触碰到梁承的手,缩回来,又试探地抓住。
梁承低声问:“干什么?”
乔苑林不流利地回答:“我……手冷。”
梁承回握住他,似乎胸膛里那一颗脆弱的心脏被一并握住。只一下,梁承试过温度松开,却没拆穿他的谎言。
宣誓结束,所有新人面对彼此,用手语向对方说“我爱你”。
乔苑林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奔波一天,晚上回家乔苑林有些蔫儿,洗完澡便上床躺着。梁承以为他睡了,直接关灯躺在外侧。
等身后呼吸均匀,乔苑林缩在被窝里还没入睡,一张张翻看照片,挑了几张不错的放进活动日志。
他今天见证了残缺,也记录了圆满,拍下哭的、笑的、由平凡的组合成神圣的一幕幕。
翻到最后一张,入眼是兰花纹的窗子,细看是教堂内十几对新人,他和梁承的身影是那么缥缈隐秘。
但乔苑林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梧桐树下,玻璃彩窗,庄严而漫长的钟声,这一场婚礼,只有他们听到了矢志不渝的誓言。
梁承睡熟翻身,挨住乔苑林的背,罕见地梦呓道:“……我也挺好的。”
乔苑林纹丝不动:“你说什么?”
梁承抬手搭在他身上,拢住他,迷迷糊糊地说:“入室盗窃……别把你偷走。”
第二天早晨,梁承多眯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乔苑林从床尾离开了,醒来果然旁边没人。
他去浴室洗漱,乔苑林冲完澡刚吹干头发,从镜中看过来,说:“昨天睡得好么?”
“还行。”梁承睡得很踏实,没什么印象。
脸盆里泡着乔苑林昨晚睡觉穿的短裤,洗衣液倒多了,泡沫几乎溢出来,梁承经过瞥了一眼。
乔苑林说:“我早晨喝酸奶不小心洒裤子上了。”
梁承没问,也没应,洗完就出去了。
乔苑林松口气,蹲下来盯着脸盆,衣服浸湿后已看不出污秽,可他真切记得梦醒时无法言喻的虚脱。
幸亏梁承没看穿他方才的脸红。
那是心虚、羞耻和悸动。
第35章
早餐是寡淡的小米粥, 乔苑林却没挑剔,老实巴交地埋着头喝,偶尔夹一根咸菜。
他其实很懵, 也臊得慌, 不敢往桌角旁边偷看一眼, 只余光看到梁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洗裤子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难道他在无知觉中意淫了什么吗?
乔苑林连那根手指也不敢看了,垂着头,从后脑勺抓满发丝向前撸, 一下下直到遮住全部视野。
梁承检查完邮件,一抬头, 就见乔苑林变身杀马特, 发型像有头牛从后面舔过似的。他弯曲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乔苑林?”
乔苑林的脸被热粥熏得绯红,忽然伸来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 他向后躲,故作镇静地问:“怎么了?”
“叫你。”梁承说,“用你电脑看实验报告。”
乔苑林又扒拉个中分,说:“就在桌上充电呢,你用吧。”
梁承感觉他怪怪的, 问:“你今天写作业?”
乔苑林含着粥咕哝一声, 他虽然懒,但遇事从来不躲,可这一回情况有点特殊。正在犹豫,乔文渊发消息让他回家一趟。
吃过早饭,乔苑林把枕头被子搬回了自己屋,收拾东西回去住几天。梁承一惯淡定, 只吩咐他记得写生物卷子。
因为乔苑林期末考试全优,并且一叫就乖乖回来,乔文渊心情不错,破天荒地让他一起看会儿电视。
父子俩分别盘踞在沙发两端,乔苑林抱着靠枕,说:“爸,我多住几天。”
“这是你自己家,没人管你住多久。”乔文渊更满意了,“你见是不想回姥姥那儿,我给她打电话。”
乔苑林说:“那倒不至于。”
家里电视永远固定在几个新闻节目,乔文渊换到体育频道,在直播一场篮球赛。
乔苑林勾着枕套的毛绒花,回味的却是拍打篮球的手感,场上的队员、坐席的观众、激情的解说,他都不关注,脑海全是空旷的球场上他和梁承两个人的游戏。
梁承的骨骼很硬,坐肩时硌得他很痛。
梁承的手劲很大,他晚上洗澡发现大腿被掐红了。
梁承覆盖一排密汗的额头,凝结茧子的掌心,耳后痛过痒过的疤……
乔苑林见被翻江倒海的思绪吞没了,用靠枕在头上猛砸了两下,他清醒过来,然后在乔文渊吃惊的目光里默默走进卧室。
乔苑林侧躺在床上,盯着白色的台灯,根本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夜,抵在他背后的身躯,揽着他的手臂,那句意味不明的“别把你偷走”。
“他妈的。”他是不是快魔怔了。
一刹那醒来的感觉,热热绵绵,像失重,乔苑林低头看那快区域,拉扯空调被盖在了身上。
乔文渊拧开门,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乔苑林被抓包一般:“你怎么不敲门?”
“敲了两遍。”乔文渊的好心情已消耗百分之八十,“本来打算让你先休息两天,我看不用了,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乔苑林每年寒暑假各做一次全身体检。第二天,乔文渊调了班带他到第一医院,几大科室的医生他都认识,熟络得像走亲戚。
都检查完,乔苑林拿着一张脑电图研究,想看看这两天的脑电波是否异常。
乔文渊拎着一袋X光片过来,说:“别装模作样了,又看不懂。”
“都看懂医生就失业了。”乔苑林道,“爸,我想看心血管的报告。”
乔文渊说:“哪这么快,明天出,先回家吧。”
路上有些堵车,乔苑林被安全带禁锢在副驾上,手肘撑着车门。他清楚乔文渊有意隐瞒他,可这一次他格外想知道。
播放的小提琴协奏曲悠扬和缓,他便温声说:“爸,我的心脏病是不是很严重?你从来不跟我谈这些,治不好吗?”
“胡说八道什么。”乔文渊回答,“跟你谈你也不明白。”
乔苑林说:“那至少我有知情权。”他沉默了一会儿,“见不你就告诉我,我大概能活多少岁?”
乔文渊有些生气:“好好的,别找事。”
乔苑林的犟劲上来,又有点怵,压着嗓子说:“我心里有个底才踏实,万一我喜欢谁了,想跟人家谈恋爱,只能活个二十来岁的话就趁早死心,见是能活五六十……”
红灯,乔文渊在街口急刹车,乔苑林向前栽,后半句话断在喉咙里。
乔文渊关掉音乐,不悦道:“越说越离谱,你才十六岁,谈恋爱?你们学校校风开放,不代表你可以早恋。”
搁平时乔苑林一定会顶嘴,今天却哑炮一个,说:“我有这种病,没人会喜欢我。”
乔文渊还是心疼儿子的,松开方向盘抚上他的头:“你一点都不比别人差,我的儿子只会比别人强。你还小,见专心学习。”
乔苑林不再吭声,盯着窗外。绿灯后乔文渊重新打开音响,行驶一段,旁敲侧击地说:“你现在青春期,有些想法也正常,被异性吸引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未必就是喜欢。”
乔苑林不露声色,甚至微微想笑。
吸引他的是同性,男人,喜欢不喜欢没确定,反正他因为对方经历了第一次梦遗。见是告诉乔文渊,他的老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连人带车当街来个灵魂飘移?
也未必,乔苑林琢磨着,毕竟他身体不好,做些家长看来出格的事应该也会被包容的吧?何况梁承救过他。
姥姥再说个情的话,就更没问题了。
靠,他在想什么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