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渣过的前任们无处不在(246)
这种心情,是岩浆的浪潮,是倾覆的海浪。
和江声有关的创作让他灵感爆发,因为他总能有千百种表达自己的方式,诉诸言语都吝啬,由音符传达还嫌逼仄,那些情绪,爱恨也好,怨憎也罢,都强烈到掀起巨浪。
沈暮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更改、打磨,延伸一条又一条的分支。等灵感爆发的巅峰过去,他停笔的手都在颤抖。他既觉得满足,又感到空虚。看着自己留下的笔记,微小的情火已变成灰烬。热烈被焚烧后,他开始质疑。
他为江声写过很多首歌,好的、坏的;爱他的、恨他的。
可他成名以来,就再没有听到江声的评价。
江声会喜欢,这首曲子吗。
沈暮洵拉开窗帘,打开窗,看到窗外枯叶振响。
曾几何时,他看到的还是一片纷飞的,细小的,带着淡香的樱桃花。
冬天啊,什么时候过去。
他想看到的花,什么时候才能再开。
*
江声会喜欢吗?
这个疑问,在见到本人面前永远无法被回答。
沈暮洵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囿于自我的审判。以至于他原本已经觉得最完善的一个版本,呈现在江声面前的一瞬间像是海市蜃楼的褪去,他看到一望无际空荡沙漠,感到干涸、枯燥,感到索然、平淡。
这种不安来得很突然。
沈暮洵不断地拧着戒指,看向江声,目光凝在他的侧脸。
青年已经有比曾经更清晰的轮廓。碎发落在颊边,阳光恰到好处地覆下阴影,眼皮很薄,透着一点红。睫毛下眼睛很黑,认真在听,手里的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上。
江声认真起来的表情和平时并不太一样。
其实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眼神正经一点,嘴角抿起来一点,神态认真一点。
平时是懒洋洋恹恹的样子像一只小猫一只小狗,一只摊开肚皮的刺猬,有浓墨重彩的样貌也毫无攻击性。
但现在会截然不同。
从可以触碰的人变得极为遥远。眉眼体现出细微的淋漓的冷感,那种冷都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松针尖清澈的雪水。
他的漠然是一种很自然的忽视,就像风从不留意他穿行的途中会经过谁。一种既定的规律,一种闪亮的令人向往的,伸出手却无法触摸的星群和风。
沈暮洵看着江声,手按在桌面上,轻轻地攥紧。
而在他背后,卜绘懒散地翘起二郎腿,一个极不端正的坐姿,似笑非笑地审视他的眼神。
一首歌曲常常有团队参与制作,所以房间里除了江声、沈暮洵和卜绘之外,还围坐了零星几个骨干工作人员。
在江声认真听歌的时候,他们这些早就熟悉了歌曲的人在参与激烈的讨论。
“这一段我说过要用中弱音更合适!我从业二十多年了!你不信替换一下?保证是我说的更合适!”
“行了吧,你在这大喊大叫老板又听不到!他就是个犟驴,怎么说都不听,我还说那段副歌适合降调——”
“够了,都够了,别吵了!这首歌老板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合唱,现在只有独唱,当然不对味了。有些地方他根本不是给自己设计的……你们都不懂!哎呦。”
话音一出,热火朝天的讨论顿时凝滞了两三秒。
噢。一瞬间所有人都迟钝想起了,他们的老板有个属意很久的前任,貌似现在只能凭借工作产生一点微不足道的交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看向不远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
混音顾问还在垂死挣扎,“但就算合唱分part这一部分也……”
沈暮洵蓦地开口:“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沈暮洵的背影上。
江声也因为他忽然说话而抬起头。
沈暮洵往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打着靠背,“你的表情不太对。副歌部分有问题?”
江声眨眨眼,“我还什么都没说……”
沈暮洵是相当特立独行的歌手。他不喜欢听别人的建议,固执己见,执拗得叫人头疼,除非你能找到足够强劲的理由打败他——没错,那甚至不能叫说服——否则他就是喜欢一条路走到黑。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索求他人的认可?
他们的目光顿时再刷刷地看向了江声。
江声脑门上扣着鸭舌帽,半长的头发从帽檐底下耷拉下来,让人能看到他一截雪白的鼻梁骨,墨镜底下的眼睛隐约也能看到,只是并不清晰。
虽然早早听闻自己老板是个恋爱脑,甚至公关部为此加班拿了很丰厚的一笔加班费。但到底沈暮洵在他们面前展现的样子还是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果敢坚定的。
对他们来说,参加恋综的沈暮洵和老板沈暮洵根本就是完全割裂开的。他们还是无法想象沈暮洵会听谁的话、改动自己的心血的样子啊!
江声手指在笔杆上敲了敲,灵巧地绕了下。
“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首歌。”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从商业角度上看,无疑是一首出众的歌,是你过去一贯的风格,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一经发表必定屠榜。”
沈暮洵能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他的实力。
他有高超的编曲技巧,音符的嵌入恰到好处。他的嗓音也擅长表达如此强烈的情感,也适合在萎靡到快凋零死去的时候发出绝望的悲鸣。
沈暮洵聆听着,他抬了下头。
“但是,你不喜欢?”
话音刚落,空气中一片寂静。
卜绘甚至听到了窗外的风一阵有一阵地吹撞到玻璃上的声音,阳光很好,风也很大,卷起枯枝哗啦啦地作响。
“我当然很喜欢!”江声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那瞬间,沈暮洵眉宇绽开,始终凝固着、煎熬着的心情像是蒙尘的窗户被骤然擦亮。
那种轻松,那种明朗,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始终提着一口气。
但是——
江声说实话。
这样绝望的,无力的,漆黑的基调实在不是江声的口味。
音乐是心与心之间的桥梁,他也能够轻松地从沈暮洵奠定的曲调、他的声音,那些交错的重演的旋律中,听到沈暮洵想说的话。
那是一种挣扎。
江声有时候会觉得迷茫,还有些无奈。
他像是无意中抓住了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感受着那样微小的生命在手指头间不断地挣扎。
什么声音都不会有,不会有尖叫、呼喊,不会有血液迸溅的声音,不会听到它的心跳。
可还是会让人心生不忍的。
哪怕那只是一只飞蛾。
他掌控着它,在某一瞬间,主宰着、决断着什么。
江声手里的笔在纸面上敲了敲,忽然问起,“电脑呢?”
卜绘的目光顿时望了过来。
沈暮洵抬抬手,后面的助理顿时小跑着把电脑放到了江声的面前。
江声看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绿色矩形,“已经做了备份吧?”
沈暮洵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他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感受着血液不断压泵着近乎刺痛的闷动,微微咬了下牙,在那样的怔忪下,轻笑了声,“随便。”
江声对这些软件都很熟悉,手里噼里啪啦地拖动着,跟随思路切换一些乐器的频段。
他的侧脸很认真。
沈暮洵看着他的目光也很认真。
因为还在修改中,沈暮洵只能间或听到频段播放出来的短音。
但他对这首歌太熟悉了,他一瞬间就能捕捉到江声到底在修改一些什么部分。
沈暮洵的目光从江声的侧脸移开,他看向了窗外的阳光,呼吸有些不稳定。
人看天才的目光,像是珊瑚在看一只鲸鱼。
那是怎样一种庞大的,不可名状的,充满神秘感的生命力呢。
沈暮洵总是搞不明白江声的态度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松又如此惬意,却又轻松地让废墟的余隙装点上盛放的鲜花。把一首歌改动寥寥几个音符,就把激进的情绪引领到另一条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