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89)
分开的几个月里,宁秋砚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留下任何关珩的影像。
他不会画画,画不出关珩的脸,唯一能当做念想的就是在灯塔附近拍摄的一张海面照片。他不想接下来的几个月也只靠回忆度日,那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录完视频,宁秋砚做贼心虚,踩到青苔摔了一跤,把手掌磨破了皮。洗干净泥土,一点点血珠渗了出来,关珩叫他伸出手,用纸巾帮忙擦拭手掌附近的血珠。
空气里满是植物与泥土的清新,人类闻不到血液的气息。
关珩的眼底浮现隐隐的红色,神情淡定,因此宁秋砚并不感觉危险。
“先生。”他叫了关珩,“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两人坐在树下一处能避雨长椅上,关珩眼皮都没抬:“说。”
仿佛回到了过去“每日一问”的时候。
宁秋砚问:“拥有无尽的生命是什么感觉?”
像现在这样,时隔百年再次进入世界,故地重游,一切却都物是人非,再也没有任何曾经有过关联的痕迹可循,关珩是什么感觉?
宁秋砚没有对不死的渴望,所以他不理解池漾,去过气氛诡异的宴会以后,他对血族的世界也充满了不解,完全无法共情。
关珩看向了他,却没有回答。
宁秋砚猜想这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便又问:“您会觉得孤独吗?”
关珩动了动嘴唇:“常常。”
宁秋砚本想问,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常常选择沉睡。
可是这个问题太残忍,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的心底莫名产生了痛感,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我会陪着您的。”
这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像是一句表白。
脸霎时红了起来,勇气却并没有因此消失,他一鼓作气:“大学的这几年我可能会比较少地待在您身边,但是只要一放假,我就会回来渡岛。大学的寒暑假都很长,每年能有三四个月,毕业以后我也会尽可能地回来——”
关珩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说出最重要的一句:“您回去以后,能不能不要沉睡?”
上次分开前,关珩便有这样的计划。宁秋砚不知道现在是否有所改变,但他不想,哪怕有一丝可能性,哪怕关珩只是打算睡上几个月,他都承受不了。
关珩就要走了,宁秋砚心里早就想要询问这件事,现在的时机还不错,他觉得要是这时候提出来的话关珩极有可能会答应。
见关珩沉默着,宁秋砚有点慌了,望着他道:“我在溯京,每天都会和您打电话,会学习更多的技能,会努力地变得有趣……”
“宁秋砚,你在对我提要求。”关珩打断了他,“这是我才拥有的权利。”
宁秋砚一下子失语,眼睛有点湿。
关珩却道:“但是,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坦诚,也很高兴你主动寻求我的许可。”
雨雾蒙蒙,四下无人,到处都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
宁秋砚的心跳得快了点,因为关珩看上去不仅没有对他的越距生气,还表现得很耐心,像对一只刚刚离开保护圈的勇敢小狗循循善诱。
下一刻关珩捏了他的下巴:“我很好奇,宁秋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现在还打算沉睡呢?”
第64章
离开公园时雨下得很大,他们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直跟着他们的车。
在回去的路上宁秋砚反复思考关珩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惜始终没有想明白,关珩也没有和他解释。
这一天结束得很快,是宁秋砚和关珩在一起待得最长的一天。
车子刚上了返回市中心的道路,雨就界限分明地停止了,宁秋砚一回头,都还能看见远处正不断落雨的乌云。天的这一边当然还是阴沉的,但傍晚的夕阳竟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方,时不时地投出来一点点日光。
冬季很少有这样奇怪的天气。
关珩倚在后座闭目养神,在昏暗中偶尔闪过的残留日光中,他的睫毛与侧脸都打上了金色的晕影。
宁秋砚后知后觉,关珩来到溯京之后似乎就没怎么睡过觉。
血族的代谢较之人类缓慢许多,精力也比人类强盛数倍,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累。一路上宁秋砚没怎么再讲话,可是刚到酒店,他们才下车,便遇上了在那里等候关珩的人。
来人一行三人,都穿着正式,领口别着红白相间的标识。
见到关珩,三人都默默地俯身行礼。
关珩长发已经超过了肩膀,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只淡淡往那边一扫,对宁秋砚说“早点睡觉,晚上不用等我”,便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有人恭敬地给关珩开了车门,随后朝宁秋砚礼貌地点了点头。
宁秋砚不知所措,也以点头回应。
他一个人回到酒店房间,刚吃完东西,就接到了陆千阙的电话。
“小宁同学,今天过得怎么样?”陆千阙像是算准了关珩不在,“约会还愉快吗?”
宁秋砚冒出一个问话:“?”
他怔了怔:“什么约会?”
“压马路,博物馆,公园,这不是你们人类约会的标准路线?”陆千阙说道,“本来还有看电影的,但是我听先生说你们昨晚已经看过了。”
宁秋砚仍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千阙的意思是,他和关珩今天是在约会吗?
可是为什么?
陆千阙又说:“好吧,我承认这算不上是什么约会。先生只是问我,一般和人类在一起会做些什么。”他压低声音,“如果你感到不满意的话,就不要告诉先生了。”
宁秋砚懵懂道:“关先生现在不在。”
陆千阙问去哪里了,宁秋砚也不知道,只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些人的穿着。
陆千阙收起调侃,语气严肃了一些:“又是血监会的人。”
血监会?
宁秋砚问:“关先生不是去过一次了?”
“我猜是因为你们昨晚去参加宴会。”陆千阙道,“瓦格纳一直希望先生能回归,这一次在明知道先生很讨厌那种场合的情况下还大肆宣传宴会,就是想要先生作为主角现身,他好见先生一面。”
宁秋砚:“为什么?”
“瓦格纳是血监会的人。”陆千阙说,“先生则是血监会创始人之一,只是在很多年前就不再管理血监会的事了。”
宁秋砚恍然大悟,血族阶级分明,难怪琼斯先生对关珩那么毕恭毕敬。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宁秋砚不解:“琼斯先生是血监会的人,那为什么昨晚已经见过关先生了,今天还要派别的人来找他?”
“你不懂,小狗狗。”陆千阙道,“血监会也是分派系的,现在除了一些表面运作的机制还保留着,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分歧。比如瓦格纳·琼斯,他其实在南边培养了很多新人,新生儿的数量每一天都在增加。”
“先生知道吗?”
“当然,我早在追查‘幻乐’这条线时就发现和他脱不了干系,先生已经很清楚他的所作所为。”陆千阙冷笑,“他这么急于拉拢先生,就是想进一步扩展势力……”
说到这里陆千阙突然停了下来,几秒后换上熟悉的语气,笑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这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琼斯先生所谓的想要叙叙旧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秋砚不傻。
他知道假如关珩不离开渡岛,那么一定不会有这些烦恼。
陆千阙也是这么想的,轻松地说:“幸好先生明天晚上就回去了。眼不见为净,随便他们怎么斗咯。”
宁秋砚觉得也是。
“说回正题。”陆千阙道,“不管你对今天的约会印象如何,我还是想要恭喜你。”
宁秋砚:“恭喜我什么?”
陆千阙:“小狗狗,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带上了先生的耳钉,出席了‘山茶花之夜’,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