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53)
关珩停住了动作。
夜深人静。
只有在夜里才会苏醒的大宅外依旧亮着灯,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森林与山峦都形成模糊的剪影。
“今天下午我去了灯塔附近,找到了您画画的角度,发现从那个角度看过去,视野会更宽阔,也更美。”宁秋砚说,“但是我没等到日落,也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日出。”
关珩重新拼凑碎片,不紧不慢,仿佛永远都自如而优雅。
他像是在诉说古早的秘密:“有的夜晚我会去那里,赶在日落之后。那里总是很静,可以听浪潮的声音,或者吹吹风。海面上偶尔还会有船只缓慢经过,很适合理清思路。”
宁秋砚捏住拼图块的指尖发白,无意识地紧了紧。
他猜对了。
关珩果然也会去那里,在夜色中,站在和他同样的位置眺望远方。
这很不可思议,早在看过那幅画之前,宁秋砚就很喜欢那灯塔了,没想到他竟然和关珩拥有了这样的共同点,完全没有商议过,纯属巧合。
关珩或许不知道这一点。
宁秋砚也没有说。
他愿意保留这个共同点,成为他的私藏秘密。
拼图室里安静下来。
好几秒后,宁秋砚才再次开口:“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宁秋砚已经询问了问题,远远超过“每天一个”的数量,不过他虽然问题超标,却是关珩自己愿意答的,所以不算是真的犯规。
他是在试探。
关珩说过,只要他将自己的身体、行为、还有思想,都毫无保留地交出来,那么他的需求就都会被满足。
他想看看,如果自己已经足够诚实和坦白,关珩会怎么做。
关珩的视线落在拼图上,眉头轻蹙,正专注地思考,随意道:“说。”
问题接得这么紧,按照宁秋砚的好奇程度,应该是要问与“日出”有关的问题。他应该会询问关珩,为什么那么避忌日光,却能捕捉一场灿烂日出。
以宁秋砚的聪明程度,应该也能分析得出这或许和他的血液有关。
但宁秋砚的问题出乎了关珩的意料。
“我好像……感觉不到您的呼吸。”关珩一看过去,宁秋砚的脸马上就发红了,“我已经想问很久了,每次您和我一起拼图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关珩:“呼吸?”
“我听说你们是不呼吸的。”宁秋砚说,“也没有心跳。”
关珩微微挑眉:“陆千阙警告我,说人类一旦开始提问,就有十万个为什么,尤其是你这么大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宁秋砚的脸更红,却没有退缩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手。”关珩道。
宁秋砚懵懂地伸出手,却被关珩轻松地握住了手腕。
两只手轻轻地贴在一起,手腕内侧相触。
“握着。”关珩的语气温和且绅士,“体会我的脉搏。”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宁秋砚已然全身都着火了,脸烧得都不能看,后颈或许都在冒烟。
纵容更深一步。
好像无论宁秋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都会被允许。
因为他将自己交给了关珩。
宁秋砚强撑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明明脑子里都糊成一片了,却还拼命地提示自己去了解想知道的一切,没有抽出手。
关珩的手比他的大许多,手指轻松就将他的手腕拢住,相反的,他不怎么敢去握关珩,手指都蜷缩着,只有手腕内侧相触的一小块皮肤在发烫。
关珩皮肤是凉的,体温很低,这点宁秋砚已经知道。
不过,他渐渐地露出讶然神色,因为他感觉到了关珩的脉搏。
原来是有的。
那脉搏很慢。
大约一分钟十几次的频率,或者更低。
像是生命的尾声。
呼吸也是一样。
关珩垂眸看着他,他也看着关珩,很久以后,才观察到对方胸膛极其微弱的一次起伏。
关珩松开了手,宁秋砚的手垂落下去,耳朵还是红的。
话题自然而然地开始,也自然而然地终止。
关珩挑中的纸盒已经空了,色块被填满,拼图充盈了一小块。
“另一盒。”关珩道。
第39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们很少再说话,只有拼图取得明显进展。
宁秋砚和关珩这样相处过好几回,他已经习惯,且乐于享受这种安静,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独处这么长的时间。
中途康伯上来过三楼一次,给关珩送“餐”。
老人端来的圆圆的托盘中央,放着一只盛满鲜红液体的高脚杯,关珩自然地接过了它,小口抿食。
人的接受度是可以被扩展的,现在宁秋砚已经不觉得残忍或恐怖了,只是在视线瞥过关珩那沾了血迹的唇瓣时,会心跳加快。他不愿胡思乱想,低下头去,却又看见关珩踩在地毯上的,那赤裸苍白的脚背,以及垂在脚边的丝缎黑袍下摆。
拼图拼图拼图。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笨拙地拼凑。
完成一小片区域后,走廊另一头响起了音乐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珩已经离开了拼图室,所以音乐是关珩播放的。
这是他们都很喜欢的一首曲子,吉诺佩蒂一号,来自法国作曲家Erik Satie的三首《Gymnopedie》中的一首。这首作品的名字翻译过来是裸体舞曲,传说是古希腊祭祀太阳神时,由年轻男子裸体舞蹈举行的仪式。
两人曾经在短信里讨论过,宁秋砚还试着用吉他弹了一段放给关珩听。
现在关珩播放的是钢琴原版,曲调轻柔悠扬,穿透墙壁,萦绕整个三楼。
宁秋砚拿过手机看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
时间过得真快。
他扔下拼图块,把自己摔在地毯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点困了。
眯上几分钟关珩会发现吗?
就算说了要熬夜,那中途累了闭一下眼睛也是没关系的吧?
这一躺下去,宁秋砚感到自己的肩颈、腰腿酸麻得厉害,都有些不想起来了。
“宁秋砚。”
关珩的声音突然出现。
宁秋砚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条件反射地大声问:“怎么了?!”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感觉站在门口的关珩似乎更加精神了,神情懒散,但容光焕发。
关珩问他:“会不会打桌球?”
“不会……”宁秋砚诚实回答,又问,“我会打乒乓球算不算?”
“可惜这里没有乒乓球桌。”关珩这样说道,“我说的桌球是台球,斯诺克。”
宁秋砚更不会了。
关珩弯了弯唇角:“那你负责记分。跟我来。”
宁秋砚站起来:“哦。”
他们一起下楼。
自宽敞的楼梯下去,每一层楼的灯都亮着,窗帘、挡板等都尽数拉开,除了没什么人还醒着,大宅充满活力。音乐声自三楼隐约传出,并不吵人,反而有种舒适自在的感觉。
夜里才是属于关珩的世界。
关珩带着宁秋砚来到一楼,经过乐器、游戏室、画室等,绕过迷宫似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台球厅。
衣冠整齐的陆千阙已经等在那里了,同样神采奕奕。
“上次和您打球还是在三年前。”陆千阙说,“我以一球之差输给您,一直想要找机会赢回来呢。”
关珩则道:“不巧,我也几年没碰了。”
宁秋砚这才意会这两人是约好要打球的,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们拥有同样的作息。
也有点明白过来,关珩应该为什么会选择台球用以消遣。
乒乓球等双人或多人项目并不适合关珩,他的作息特殊,需要等到有陆千阙这样的对手才能玩,而台球,勉强一个人也能有些乐趣。
球杆整整齐齐地立在一旁,关珩上前去挑选。